二(第2/2页)

桥板上响起一阵毫不收敛的吾妻木屐(12)声,阿丝小跑着突然靠近了长吉。

“晚了吧。妈妈给梳的发型真叫人不满意!”她理了理因奔跑变得更乱的鬓发,“很怪吧?”

长吉只是圆睁双目看着阿丝的脸,眼下她那与平时毫无区别的、精神抖擞的模样简直令人憎恨。要到遥远的浅草居民区去充当艺伎,她难道就没有一点悲戚之感吗?长吉想说的话很多,可说不出口来。阿丝对照亮河水的、明玉般的月光毫不在意。

“快走呀,今晚我有钱!到仲店(13)去买礼物吧。”说着,她急急迈步而行。

“明天一准回来吗?”长吉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明天回不来,后天早晨准能回来。要把平时穿的衣服和各种东西都搬去呢!”

两人穿过细细的巷子,想沿着待乳山麓朝圣天町的方向去。

“干吗不吱声呀,你怎么啦?”

“后天回来后又要到那儿去的吧。哎,阿丝从此就是那里的人了,不会再和我见面了吧。”

“偶尔我也会回来玩的,不过,我还得努力学艺呢!”

她的声调有些悒郁,却并不带着那种能使长吉感到满意的悲愁。过了一阵,长吉突然又问:

“你为啥要去当艺伎呢?”

“怎么又问这事,阿长真怪!”

阿丝再次快速重复长吉熟知的事。她要去当艺伎的事,两三年前,不,也许更早些的时候长吉就一清二楚了,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自打阿丝做木匠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起,母亲就在家里帮人做些针线活。在船场有妾宅的一家老主顾的夫人看到阿丝的模样,说什么也要认她做干女儿,还说将来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艺伎。这位夫人的娘家在葭町开了一家颇有气派的艺伎馆,可是,当时阿丝家并不怎么拮据,最主要还是舍不得让长得十分可爱的孩子离开身边,所以就留她在父母身边学艺。之后,父亲去世,无依无靠的母亲靠着船场夫人的帮助,才开了现在的煎饼店,有这层关系,加上任何事情都不是光有金钱的情分就可解决的,于是,出于双方的好意,阿丝去葭町的事在没有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决定了。对此了如指掌的长吉并不是为了要阿丝再说这些才问的,倘若阿丝非走不可,他想要让她为两人的惜别表现出更大的悲伤。长吉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阿丝之间不知不觉地已经产生了感情上的隔阂和龃龉,因而更感到悲切。

阿丝为买礼物走过仁王门到仲店去的时候,长吉的这种悲哀感更加不堪忍受了。在外出纳凉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阿丝突然站住了,扯住并排而行的长吉的衣袖说:

“长吉,我马上也要打扮成那模样了,准是穿绉绸的,那种衣裳……”

长吉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岛田髻的艺伎和一个身穿印有家徽的黑绸服装的漂亮绅士结伴同行。啊,阿丝当上艺伎后,能牵着她的手一道走路的大概也是那么漂亮的绅士吧,再过多少年,我才会变成那样的绅士呢?想到自己如今只是系着兵儿腰带的学生,真是深感可怜,长吉还觉得,别说将来,就是现在,自己已经丧失了成为纯真的阿丝的朋友的资格。

即将来到御神灯(14)不断的葭町巷口的时候,长吉连进一步体味空虚和悲哀的精神也没有了,他只是茫然而不可思议地瞅着那些拐向狭窄、昏暗、深不可测的巷子深处的人们。

“喏,一、二、三……第四盏煤气灯的地方,不是写着松叶屋吗?瞧,就是那家!”阿丝指着屋檐下的灯说,自己常常跟着船场夫人来,有时也受夫人的差遣来这儿,所以十分熟悉。

“那我回去了,已经……”长吉只是这样说,却依然站立不动。阿丝扯住他的衣袖,讨好似的凑过来说:

“明天或者后天,我回家时一定要见面,好吗?一定。说定啦!你到我家来,你答应呀!”

“嗳。”

听到长吉的回答,阿丝便完全不再担心似的用吾妻木屐踏着巷内的阴沟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去,她的脚步声在长吉听来仿佛是急急奔去一样。不一会儿,格子门的门铃“嘀铃铃”响了起来,长吉意欲尾随阿丝走进巷子,可就在这同时,最近处的那户人家的格子门随着人的说话声打开了,一个瘦长的、手提弯灯笼的男子跑了出来。长吉不仅害怕起来,而且讨厌被那人看到自己的脸,便一口气逃到马路上去了。圆圆的月亮小了许多,月光皎洁、透明,它高高悬挂在内马路上静静耸立着的仓库屋顶上方那布满群星的天空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