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忧伤背后(第4/7页)

“说你以为我是他父亲。他哈哈大笑,好几个月没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我把他父亲约会以后会哭这件事告诉了你,他不知道吧?”

“我认识一个男人,第一次就哭了,”唐娜说,“他真的是在抽泣。搞得有点尴尬。一开始我还以为把他老二给弄折了。”

我目瞪口呆地转身看着她。

“真的有这种事,真的。我们以前就遇到过一对夫妻,对吧?”

“确有其事。”他朝我还放在膝盖上的三明治点点头。

我喜欢待在这里。山姆和唐娜,曾目睹过各式各样的人生。他们说起话来语气虽略带调侃,却不失严肃。他们有趣而忧郁,让挤在中间的我心生某种微妙的亲切感。如此看来,我这奇奇怪怪的生活,其实还挺正常的。

这种“抓紧时间来吃一顿”的午饭有过几次之后,我对他们的工作略有了解了:

——无论男女,只要超过七十岁,几乎都不会抱怨痛或者救助方式不对,就算他们断了手脚。

——以上这些老头老太太基本上都会道歉,说自己“惹麻烦了”。

——“病人PFO”这词儿根本不是什么科学术语,意思只是“病人生气并摔倒了”。

——孕妇很少有在救护车后面就生的。(这个我倒是有点失望。)

——现在没人用“救护车司机”这个词了,特别是救护车司机。

——有那么些个男人,如果别人问他们有多痛,从1到10打分,他们会说,“11。”

但印象最深的,还是长时间工作后的山姆开车来找我时,那一身的忧郁苍凉。隐在他身后的,是那些靠领养老金过活的独居者;是那整日沉浸在电视机前的肥胖男人,身躯巨大,无法起身和下楼;是那不会说英语的年轻母亲,与无数个孩子挤在小小的公寓里,不知该如何打电话求助;是那些忧郁症患者、慢性病患者,以及无人问津的人。

他说,有时候这种情绪就像病毒,你甚至得用抗菌剂去洗掉笼罩周身的忧伤。还有那些自杀者,在火车车轮下,在寂静的浴室里,就这样结束了生命。他们的尸体往往数周或数月后才被发现,直到有人闻到臭味,或纳闷为何信箱已满却无人取信。

“你会怕吗?”

他魁梧的身躯躺在我小小的浴缸里。今天有个病人受了枪伤,血沾了山姆一身,浴缸里的水也被染成淡淡的粉红色。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有个男人在身边的生活。特别是,这个男人还可以行动自如。

“害怕的话,这活儿就没法干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干这行之前他是军人,这个职业轨迹不算特别。“之所以挑选我们去干急救,就是因为我们轻易不会害怕,而且什么都见过了。不过还是要告诉你,有些醉酒的小年轻比塔利班更让我害怕。”

我坐在他身边的马桶盖上,看他泡在变色的水中的身体,这么魁梧健壮的男人。想到他话中的情景,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嘿,”他捕捉到我脸上的表情,朝我伸了伸手,“没关系,真的。我很会预测麻烦的。”他与我十指交叉。“不过,干这行不太好谈恋爱。我的前女友就受不了。工作时间太长,出夜勤,而且经常搞得乱七八糟。”

“还有粉红色的洗澡水。”

“是啊。这个就对不起了,救助站那边的淋浴坏了。我真应该先回家一趟的。”然而,他看着我的样子仿佛在说,他根本不可能先回家。他拉了拉浴缸的塞子,让水流走一些,接着打开龙头,加了些新水。

“那,你前女友叫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随意。我可不能成为“那些女人”中的一员,就算他其实不是“那种男人”。

“叫伊欧娜。在旅行社工作,挺好的女孩子。”

“但是你不爱她。”

“怎么这么说。”

“没人会用‘挺好的女孩子’来形容爱人,那就跟‘我们还是朋友’差不多,意思就是你们的感觉不到位。”

他被逗乐了。“那如果我爱她,会怎么说呢?”

“你看起来应该非常严肃,说,‘啊,凯伦,简直是个噩梦。’或者直接闭嘴,一副‘这事儿我不想说’的样子。”

“搞不好你是对的。”他简单想了想,“老实说,姐姐去世以后,我就没那么开朗了。最后几个月我一直陪着艾伦,帮忙照顾她,对我有很大的触动。”他瞥了我一眼,“癌症特别残酷,杰克的父亲完全崩溃了。有些人就会这样,所以我想他们需要我。说实话,我撑着没倒,完全是因为我们总不能全都崩溃。”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眼眶有点红,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肥皂水。

“嗯,反正,对,就是这样。那个时候我可能当不好一个男朋友吧。那你的呢?”他终于转身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