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后来,他去找玛丽亚,他的朋友弗兰切斯科·韦斯科维的妹妹。他们家有一个花园,因为已经是春天,树木已长出新叶,鸟儿在枝头歌唱。

玛丽亚笑着在门口迎接他。她已经知道他要来,穿了一身蓝色衣服,衣服的腰身很紧,很像他很久以前就非常喜欢的那身衣服。

德罗戈想,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一件非常激动的事,他的心一定会咚咚乱跳。可是,当他来到门口看到她的微笑时,当他听到她的那句“喔,乔瓦尼,终于又见到你了!”时(这句话同他原来所想象的大不相同),他已经衡量出,多长的时间飞逝过去了。

他相信,他还是过去的他,或许只是肩膀宽了一点儿,城堡的太阳晒得黑了一点儿。她也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在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将他们隔离开来。

他们来到一个很大的客厅,因为外面的阳光太强。大厅沉浸在甜蜜的半明半暗之中,一缕阳光照在地毯上,一个挂钟的指针在走着。

他们坐在沙发上,斜对脸坐着,为的是能够看清对方。德罗戈看着她的眼睛,没有找到话说,她则活跃地四处张望,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看着家具,一会儿又看着她手臂上的绿松石手镯,手镯好像很新很新。

“弗兰切斯科等会儿就回来,”玛丽亚高高兴兴地说,“这样你可以同我待一会儿,不知道你有多少事好给我讲!”

“噢,”德罗戈说,“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总是……”

“可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问道,“你认为我变化很大?”

不,德罗戈觉得她没有变,倒是相反,一个姑娘在四年当中没有任何可以看得出来的变化,这使他感到惊讶。这时,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些失望,感到有些冷淡。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种声调,他们过去像兄弟姐妹一样谈话时的声调,那时他们可以开任何玩笑,决不会伤害对方。她为什么那样坐在沙发上如此一本正经地谈话?难道需要一把把她抓起来对她说“你疯了?你想些什么使你显得这么一本正经?”过去的那种冷峻的魅力或许一扫而空了。

但是,德罗戈再也无法感觉出那种魅力。他的对面是一个与以前不同的人,是一个陌生人,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他自己也许也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是他自己开始以虚伪的语气讲话的。

“你变了?”德罗戈回答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变。”

“噢,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觉得我难看了,就是这么回事。你要说实话!”

说话的就是玛丽亚?她不是在开玩笑?几乎令人难以相信,乔瓦尼听着她这样说,无时不刻都在希望,她能够抛弃她那优雅的微笑,那种优雅的态度,能够高声大笑。

“是的,你很丑,我觉得你很丑。”过去,乔瓦尼可以这样回答,同时用一只手臂从身后揽住她的腰,她也会把他搂住。可是现在呢?也许这样说会很荒谬,会是一个很不雅的玩笑。

“哪里,不是这样,我对你说,不是这样。”德罗戈回答说,“我敢保证,你还是原来那样。”

她带着不太令人信服的笑意看着他,接着换了话题。“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回来不走了?”

这是他已经预料到的一个问题(“这取决于你。”他本来想这样回答,或者类似的一句话)。可是,如果是在以前,在会面的时候,他等着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她对这样的问题很关切,那是很自然的事。然而现在,这个问题好像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礼节性的问题,其中并没有暗含着什么感情因素。

有那么一刻,两个人都不说话,大厅半明半暗,从花园里传来鸟的鸣叫,远处的一个房间里,有人在练习钢琴和弦,曲调缓慢生硬,了无生气。

“我不知道,现在,我还不知道。我只是请了假。”德罗戈这样说。

“只是请假?”玛丽亚马上说,声音轻微颤抖,那可能是偶然之间透露出来的,或许是由于失望,或许也因为痛苦。但是,在他们两人之间确实已经有些隔阂,已经有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模模糊糊的帐幔,这个帐幔似乎永远不想退避。或许这个帐幔在慢慢扩展,在长时间的分离之后,这个帐幔一天天把他们分离开来,而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感觉出来。

“假期两个月。在此之后,或许我必须回去,或许到另外一个地方,或许就留在城里。”德罗戈解释说。交谈已经变得很沉闷,一种冷淡已经进入他的内心深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下午的阳光停在城市上空,鸟儿不再歌唱,听到的只是那架钢琴的声音,悲伤,一板一眼,声音越来越大,充满整座建筑,其中夹杂着一种顽强的挣扎,一种很难描述的意味,一种永远也说不清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