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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把账本都拿出来,我给你写个转让书。”霍拉斯显得迫不及待。

“不用书,”李忠说,“我写个纸,说你清了。”

两人完成了交易,李忠还送了他四分之一品脱的老网球鞋。霍拉斯·阿布维尔挺胸抬头地走出门,穿过空地,走过黑丝柏树,越过铁轨,沿着鸡肠小道走回曾经属于他的仓库,然后在一堆鱼粉上开枪自杀了。虽然这与故事本身并不相干,但自此之后,阿布维尔家的孩子们就再也没缺过薄荷糖,不管是哪位母亲生的。

让我们回到当天傍晚。霍拉斯躺在三角凳上,身上插着注射防腐液的针。他的两个妻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紧紧抱在一起(葬礼之前,她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葬礼之后,她们领走各自的孩子,再也没和对方说过话)。李忠站在烟柜后面,善良的棕色眼睛向下低垂,满心沉浸在中国式平静而永久的悲伤中。他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但他仍然希望自己能事先就知道,兴许还能伸出援手。李忠非常善解人意,明白自杀是不可侵犯的个人权利,但他也清楚,有时朋友能打消一个人轻生的念头。李忠包办了葬礼的全部费用,并为霍拉斯悲恸的家人送去了满满一洗衣篮的日用品。

就这样,阿布维尔的仓库归李忠所有了。仓库有完好的房顶和地板,有两扇窗户,一扇门。当然,它里面还有一大堆鱼粉,充满了微妙而强烈的气味。李忠一开始想把它当成存放杂货的库房,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仓库离杂货店实在太远了,而且随便什么人都能从窗户进出。他用金戒指敲打着橡胶垫,思考着这个问题。这时店门开了,麦克走了进来。麦克是一群男人中最年长的,是其他人的领袖兼老师,偶尔也是他们的剥削者。这群人都没有家庭,没有钱,除了食物、酒精和个人满足外也没有别的追求。很多人都会在追求满足的过程中毁了自己,在疲惫中半途而废,麦克这群人却不一样。他们追求满足的方式随和低调,不走极端。他们现在就住在李忠店外空地上巨大的生锈管道里:麦克,力气很大、年纪很轻的海瑟,在拉·易达当临时酒保的艾迪,还有偶尔为西部生物实验室捕捉青蛙和野猫的修伊和琼斯。应该说,下雨天他们生活在管道里,而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就睡在空地最高处的黑丝柏树下。黑丝柏树低垂的树枝搭成了凉棚,让人可以躺在底下,眺望罐头厂街生机勃勃的人群。

麦克进门的时候,李忠的身体微微僵硬。他迅速扫视店内,想知道艾迪、海瑟、修伊或琼斯有没有一起跟进来,在货架间四处晃悠。

麦克无比诚恳地亮出了手里的牌。“李,”他说,“我和艾迪他们听说,阿布维尔那地方现在是你的了。”

李忠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我们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我们搬过去住。我们会给你看好房子。”他飞快地补充:“不让别人闯进去,打坏东西什么的。你也知道,小孩可能会砸坏玻璃——”麦克如此提议,“要是没人看着,那地方说不定会起火。”

李忠仰起头,透过半圆形的镜片盯着麦克的眼睛,敲打的手指因沉思而放慢了节拍。麦克的眼神里满是善意和友情,诉说着想让所有人都幸福快乐的愿望。但李忠为什么会觉得有些走投无路呢?他的头脑谨慎地运作着,仿佛一只猫在仙人掌丛中轻巧地穿行。麦克这一手玩得相当巧妙,听起来纯粹是助人为乐。但李忠的头脑仍然灵敏地捕捉到了其他可能——不,不是可能,而是必然。他的手指敲得更慢了。他想象着自己拒绝麦克的提议,然后窗上的玻璃就碎了。麦克会第二次提议住过去看着房子——遭到李忠的第二次拒绝。李忠能闻到火灾的浓烟,能看见小小的火苗沿着墙面向上窜。麦克和他的朋友们会帮忙把火扑灭。李忠的手指在零钱垫上停了下来。他输了。他对此心知肚明。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挽回颜面。在这方面,麦克应该会相当慷慨。李忠说:“你愿意付钱租我那儿?你愿意和旅馆一样住?”

麦克露出大大的笑容,回答也确实慷慨。“嘿——”他大声说,“好主意。成啊。多少钱?”

李忠想了想。他知道,具体价格并不重要,反正他也拿不到这笔钱。还不如出个尽可能挽回颜面的数字。“一周五元。”李忠说。

麦克一路配合到最后。“我得跟伙计们谈谈,”他迟疑地说,“一周四元不行吗?”

“五元。”李忠坚决地说。

“嗯,我问问伙计们怎么说。”麦克说。

事情就这么定了,所有人都很高兴。就算其他人觉得李忠赔大了,至少李忠自己不是这么算的。窗户上的玻璃没碎,也没有发生火灾。虽然他没收到任何房租,但只要租客手里有点儿钱,他们也从来不会花在杂货店以外的地方。何况他们也经常有钱。这样一来,他就拥有了一群定期上门的稳定顾客。不仅如此。如果有醉汉到杂货店来闹事,如果新蒙特利的小孩们跑过来抢劫,李忠只要打个电话,租客们就会冲过来帮他摆平。这样的关系还有另一个好处——你不能偷恩人的东西。李忠省下的豆子罐头、番茄、牛奶和西瓜足以抵消房租。至于新蒙特利其他杂货店的失窃事件突然增多,那可不关李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