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3页)

这些就是他此时尽情享受的自由,在他转向岔路朝小山坡走去时,正是这无拘无束的自由引起他无限遐想。而那白杨覆盖的小山坡确实非常亲切地等待着他,使他在那树叶沙沙响的两三小时里感到他的思想是多么愉快。他感到成功,感到事物更加和谐,一切结果都符合他的计划。当他躺在草地上时,最使他激动的是他想到萨拉已经走了,他那紧张的神经终于真正得到松弛。夹杂在这些想法之中的安宁之感可能只是虚幻不实的东西而已,但此时却一直伴随着他,将他送入梦乡约半小时之久。他拉下草帽遮住双眼(这草帽是他前一天才买的,使他联想起韦马希那顶草帽),又陷入遐想,回忆起朗比内的风景画。他好像觉得自己很疲倦 —— 这不是因为步行,而是因为在过去三个月里他的思想差不多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几乎不曾松弛过片刻。正因为如此,一旦她们离去,他就松弛下来,而且此时他已经松弛到底。他怡然自得地保持平静,因为在松弛到底时他想起的事使他感到安慰和快乐。这就是他告诉玛丽亚·戈斯特利他愿意继续留下的原因:夏天人口四处疏散后的巴黎,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云蔽日,宽阔如林荫道的凉棚在空中撑开,房屋的柱子和飞檐给他带来的压抑感已荡然无存。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一点也没有衰减,就在说了这些话之后的第二天,为了证明他的自由,他在当天下午就去拜访了德·维奥内夫人。这之后隔了一天,他又去看她。这两次拜访所产生的影响,与她共度两小时的感觉,便使他感到充实和想经常去看她。自从他发觉自己受到来自乌勒特的无理猜疑之后,想经常去看她的大胆念头变得十分强烈,但又仅停留在理论阶段而未付诸实践。他可以在白杨树下沉思的一件事便是,使他仍然谨小慎微的特殊羞怯究竟来源于何处。此时他肯定已经驱走了这种特殊的羞怯感,如果它这周之内没有被除掉,那么它到哪儿去了呢?

事实上他此时感到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仍然谨小慎微,那么其中必有理由。他真正担心的是在行为上失去别人的信赖。如果太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会有危险,那么最安全的办法是:至少等到有权利喜欢她的时候。鉴于最近几天的情况,这种危险相当明显,但颇为幸运的是,这种权利也同样确立起来了。我们的朋友似乎觉得他在每一个场合都充分利用了这种权利:总之他自问他如何能这样做而不立即让她知道 —— 如果这对她无所谓,他不愿对她谈论任何令人厌烦的事。他平生从来不曾像在那句话中那样牺牲如此多的崇高利益,他从来不曾像对聪慧的德·维奥内夫人讲话时那样事前要为无关紧要的闲谈做好准备。直到后来他才回忆说,当他忘掉一切而只记住愉快的事情时,他几乎把他们谈到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后来他才回忆起,由于情调变了,他们连查德的名字也没有提到。在小山坡上时一直萦绕心中的一件事便是,与这样一个女人在一起他能愉快地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情调,当他躺在山坡上时他想,如果试探她的话,她可能会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情调,而且无论如何都可以相信她能使这些情调适合于各种场合。他想要她感觉到,因为他现在无动于衷,所以她自己也应该如此,而她已表明她感到是这样的,于是他表示十分感激,觉得他仿佛是第一次前来拜访。他们还有其他几次会面,但与此无关,好像有许多相当无趣的事情他们都可以略过不谈,倘若他们早就知道他们确实有多少共同之处。是呀,他们此时确实略过这些不谈了,甚至不必表示感激,甚至不用动听地说“别提啦”!但令人大为惊异的是,不提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还有什么话题可谈呢。分析起来,可能只有谈莎士比亚和玻璃杯碗,但这却符合他似乎对她说过的这番话:“如果喜欢我是一个问题的话,那么请别因为她们所谓的我为你‘做’的任何明显而笨拙的事而喜欢我 —— 唉,岂有此理!为你选择的其他任何事而喜欢我吧。所以,根据同样的原则,别把我当成仅仅因为我和查德之间的令人难堪的关系而与你相识的一个人 —— 顺便说一句,还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东西吗?以你令人钦佩的眼力和信赖,请把我当作随时乐于想到你的人,无论我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需要满足的巨大要求,但是如果她没有满足这要求,那么她做了些什么呢?他们共度的时光怎么会如此平稳、和缓而又迅速地消逝,而且溶解和化为快乐悠闲的幻觉呢?另一方面,他能认识到,在他先前受限制的情况下,他警防那种失去信赖的可能性,并非毫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