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6页)

斯特瑞塞感到她这么快就露面奏出这个音符,至少应该说是勇敢的。然而他又问自己,她不露面便罢,她一露面,又有可能奏出什么别的音符呢?她只能立足于显而易见的事情来和波科克夫人交手;而就查德的情形而言,最明显的莫过于他为自己营造了一个新环境。除非她躲藏起来,否则她就只可能作为他那新环境的一部分,作为他在这里安定的状态的图解 —— 作为这种状态的证明出现。而这一切她非常明白,这个在她当着众人的面拉他上她的船那一刻,在她迷人的目光里是那么清楚,以至那眼神引起他一阵不安,使他事后责备自己的胆怯。“噢!请不要用这么迷人的目光看我!这会使我们显得很亲近。可是,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呢?我一直对你小心提防,只和你见过几次面!”他再一次看到了总是捉弄着他的奇怪命运。他在波科克夫人和韦马希眼里一定显得是卷入了某种关系,而事实是他什么关系也没有卷入,事情只要关系到他,就总这样。此刻他们二人正想着他什么都做了 —— 他们只可能这样想 —— 而这都是因为她对他用了那样的调子,而实际上他所做的只是拼命抓住岸边,不使哪怕一个脚趾头浸在洪水里。不过我们也许还可以补充说,这一次,他的畏惧并没有燃烧起来,它只向上窜了一窜,便缩回去,彻底熄灭了。在萨拉明亮目光的注视下,他只要对那另一位客人做出响应,便是上了她的船。在她的拜访继续下去的过程中,他感觉到自己一步一步地做了帮助驾驶那冒险小舟的各种动作。它在他脚下摇晃颠簸,但他还是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操起桨,而且,既然人家都认为他在帮忙划船,便索性划起来。

“那样的话,我们能有机会见面,就更令人高兴了。”德·维奥内夫人又接着波科克夫人说她了解巴黎的话头说。她紧接着又补充说,有斯特瑞塞先生随时帮忙,她不会再需要她的帮助。“据我所知,还没有人像他那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了解了巴黎,而且喜欢上了它。有他,还有您兄弟和您一起,您还需要谁当向导呢?斯特瑞塞先生会告诉您,”她笑了笑,“关键是要放松。”

“噢,我并没有怎么放松,”斯特瑞塞答道,仿佛他有义务向波科克夫人暗示这些巴黎人说话不可信,“我只是不想给人一个不能放松的印象。我用了许多时间,但我给人的印象肯定是待在原地不动。”他把目光投向萨拉,心想她可能会察觉他的注视。接着,他可以说是在德·维奥内夫人保护下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事实是,我一直在做的,仅仅是我这次来要做的事。”

然而这不过是马上又给了德·维奥内夫人一个目标。“你重新熟悉了你的朋友,你重新认识了他。”那轻松的神态,帮忙的语气,倒好像他们是一路,决意共同进退似的。

仿佛这话和他有关,韦马希这时从窗前转过身来。“不错,伯爵夫人,他和我重新熟悉了起来,他还了解了关于我的一些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他对所了解到的是否喜欢。得让斯特瑞塞自己来评判这是不是让他觉得他做对了。”

“噢,他到这里来完全不是为您呀,”她轻快地说,“你是为他来的吗,斯特瑞塞?我也完全不是指的您,我指的是纽瑟姆先生,他才是我们常常想着的人,波科克夫人来也是要重新和他接上关系。这对你们两位都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德·维奥内夫人盯住萨拉,大胆地说。

波科克夫人的应战也十分得体,但斯特瑞塞很快看到,她不允许任何旁人来评论她的行动或者是打算。她不要谁的保护,也不要帮忙,因为那些只不过是阵地不巩固的代名词。她要用她想用的方式表明她想表明的意思,她以一种干巴巴的语气和明亮的眼神表明了这点,这使他想起乌勒特晴朗的冬日的早晨。“我并不缺少和我的兄弟见面的机会。我们在家里需要费脑筋的事情多得很,有许多重要的事要料理,也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再说我们那里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萨拉尖锐地说道,“我们做每一件事情都有足够的理由。”简单地说,她绝对不会承认她此来的目的。她又用息事宁人的高姿态说:“我来是因为 —— 嗯,是因为我们是要来的。”

“那么再好不过。”德·维奥内夫人不对任何人地轻声说。五分钟后,他们都站起身来,她要告辞了。他们又站着不失友好地说了几句话,只是韦马希随时摆出一副要迈着他那一本正经小心翼翼的步子回到打开的窗前看街景的样子。这间四处装饰着红色锦缎和镀金饰件、陈设着镜子和时钟、富丽堂皇的房间朝向南面,百叶窗挡住了夏日的阳光,但从缝隙里看得见旅店俯瞰着的图勒利花园和花园南面的景物以及从这里向远处伸展开去的巴黎,凉爽、朦胧、诱人,栏杆镀金尖头的闪光,沙砾地面的咯咯声,马蹄的嗒嗒声,清脆的马鞭声,都使人想到马戏团的游行。“我想我可能会有机会到我兄弟那儿去,”波科克夫人说,“我相信那一定会令我很愉快。”话好像是对斯特瑞塞说的,但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却朝向德·维奥内夫人。在她这样面对着她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们的朋友觉得她还会说:“我得感激您邀请我上那儿去呢。”他觉得,有五秒钟,这句话都随时会说出来,他都清晰地听见了它,仿佛它真的被说出来了,但很快他就明白它没有被说出口 —— 来自德·维奥内夫人的一瞥告诉他她也感觉到那话几乎要被说出来了,但很幸运它没有被以任何值得注意的方式表达出来。她于是可以只对说出来的那一部分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