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他认为自己很少有什么可以对世人炫耀的。他缺乏那种充分利用自己努力成果的本领。如果他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做了多少次努力),那么他努力的结果似乎只是在表明,如果不充分利用努力的成果,则将一事无成。过去的一切像鬼影一样又缠绕着他,那些过去的辛劳、梦幻和厌恶,以往那些升降沉浮、狂热和消极,那些信仰破灭的时刻以及充满怀疑的时刻,所有这些经验多半可以看作是换来教训的冒险尝试。他曾一再回想起(频率之高令他本人也感到惊异)自己做过的,然后在另一次旅行之后却从未履行的承诺。今天回想起来令他感慨最深的莫过于当时所立的誓言。当时南北战争刚结束不久,他刚结婚,尽管经历了这场战争,但仍感自己过于年轻。他当时与一位比他更年轻的女人到欧洲旅游,这誓言就是他轻率地与这位女人共同立的。这次出游是一次勇敢然而鲁莽的行为,因为他们把准备留来维持生活的钱用作旅游之资。可是当时他们认为这是一次令人百般满意的旅行,尤其因为他个人认为,这是一次与更先进的文化接触的机会,而且像他们在乌勒特时所说的那样,必将取得巨大的收获。在归航中他认为此行收获甚丰,他还相信自己能保持并扩大已经取得的成果,并因此制订了一个详尽而天真的计划,如多读书多理解,隔几年再重来一次,等等。这些计划后来都落了空,没有帮他取得什么更宝贵的成果。他因此把那一小撮种子完全置诸脑后,这原本不足为怪。可是他此刻在巴黎不过48小时,这些多年来埋在黑暗角落里的珍贵种子竟然再度发芽。昨日的经历实质上是重新感受那早已忘却的沸腾而丰富多彩的生活。斯特瑞塞因此产生了许多短暂的联想,例如他突然想到卢浮宫的画廊,透过明净的玻璃如饥似渴地注视那柠檬色的书卷,那金贵的颜色有如树上的果子那样鲜艳。

有时候他会问自己,既然他基本上保留不住任何东西,那么他的命运是否只是成为别人的备用品。至于为什么而备用,他不愿意也不敢妄加揣测。它使他徘徊、猜想、欢笑、叹息,使他前进、后退,因为冒进的冲动而多少感到羞愧,又因为试图等待而感到畏惧。他回忆起60年代返回美国时的情景,当时他满脑子的柠檬色的书卷,同时在衣箱里也装了一打这样的书,那是他特意为妻子挑选的。那时候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这些书,表明他对学习高雅文化具有深刻的信心。那十几本书仍然放在家里,变得陈旧污损,也从来没有再行装订。它们以前代表的那种锐意求新的精神如今安在?它们现在只能代表高雅殿堂大门上那病黄色的油漆。他从前曾经梦想营造一座这样的殿堂,然而实际上他却并没有继续造下去。在斯特瑞塞目前的最高理想中,上述错误起着象征的作用,它象征着他长期的辛苦劳作,他对闲暇的需求,以及他对金钱、机遇和绝对尊严的渴望。要想使青年时代的誓言从记忆中重新苏醒过来,他得等到这最后的事件发生之后,这正足以说明他内心的负担有多重。如果还需要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点,那就是他已经不再衡量自己的贫乏,这一点他看得十分清楚。回顾过去,他发现自己贫乏的区域既无边界且又十分广泛,犹如海岸边刚开发的居留地旁边那未经探测的腹地。在这48小时之中,他不准自己买一本书,他的内心因此而感到安慰。他既不买书,也不做其他任何事情,在见到查德之前,他决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他在想象中瞧着那些有着柠檬色封面的书卷,知道它们的确对自己有影响,从而承认即使在那些荒废了的岁月里,它们依然存在于他的下意识之中。由于出版宗旨所限,在国内发行的那些绿色封面的杂志不刊登与文学有关的文章,而只集中刊登经济、政治、伦理学方面的文章。杂志的封面是套了彩的,摸起来十分舒服,但给人以华而不实的印象,这是纽瑟姆夫人拒不采纳斯特瑞塞的意见、一意孤行的结果。站在巴黎阳光灿烂的大街上,他觉得自己对这儿缺乏了解,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心中不止一次涌起惴惴不安之感,这种感觉由来已久,要不然他就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担心那么多事情了。他没有能赶上许多“运动”,这些运动连同其乐趣难道已成了明日黄花?错过了一些重大事件,在整个过程中也有若干间断之处。他本来可能会看到它在金色的尘埃中消失。如果说剧院还没有散场,那么至少他的座位已被捷足先登的人占去。昨天晚上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因为他觉得如果要上剧院,就应该同查德一起去,或者也可以说,为查德而去,尽管他认为在某种意义上那剧院很不错,而且他以为陪可怜的韦马希去是还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