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他们三人溜达、游览和闲谈,或者说至少有两个人在这样做。倘若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他们的同伴其实话说得很少。斯特瑞塞感到在这沉默中充满抱怨,不过他依然只从表面上看,把它视为愉快的宁静的表征。他不愿提出过多的要求,因为那会造成僵局;他也不愿缄默,因为这将意味着放弃。韦马希则一直保持一种态度暧昧的沉默,仿佛他有所觉察,又似乎浑然无知。有时在某些地方,例如在极其幽暗的有着低檐的长廊之中,在相向而立的奇特的山形墙之间,以及其他十分引人注目的地方,其他人会发现他在全神贯注地瞧一个没有多大意思的东西,有时甚至不知道他在瞧什么东西,仿佛他在休息养神。当此之际,他一旦与斯特瑞塞对视,就会露出负疚的表情,回避对方的眼光,并显出退缩的态度。我们的朋友不但没能叫他看那些应该看的东西 —— 怕的是这会招致他的全盘否定,而且反而觉得应该叫他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因为如果一旦他持反对意见,他将反对得正确。有时他感到不好意思承认这种闲逛的优哉游哉的愉快,有时他又觉得,在第三者听来,自己身旁那位女士的交谈,一定颇似伯切尔先生在普里姆罗斯博士的壁炉边听到的那位伦敦来客的荒谬言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不由得反复申辩,并解释说它们使他想到了从前生活的艰辛。同时他也意识到,与韦马希相比,自己所经历的艰辛算不了什么。为了使自己显得庄重,他一再声明,他这样做是为了发扬光大以前的美德。不管他做什么,他以前的美德依然存在,而且它好像正透过街上的橱窗在瞧着他,这些商店与乌勒特的商店不同,后者总是使他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东西。它以最古怪、最莫名其妙的方式使他感到迷惑不解,它采取的最果敢的行动的结果是使他需要更多的东西。在欧洲的最初几次漫步,实际上是使人感到有点恐怖的预示,它表明这次旅行的结局会是怎样。在历时若干年之后,在生命的黄昏,他回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感受这些?不管怎样,在同韦马希参观橱窗时,他感到十分愉快。后者注意的焦点只集中在实用工艺上,倘若不是这样,斯特瑞塞会更愉快些。韦马希神情严肃,无动于衷地注视着橱窗玻璃后面那些铁匠和鞍匠的制品,斯特瑞塞则炫耀他同出售印花信笺和漂亮领带的商人们的良好关系。斯特瑞塞一再出现在缝纫店里,并且毫不感到羞耻,然而他的同胞却十分蔑视裁缝。这使得戈斯特利小姐乘机支持韦马希,反对斯特瑞塞。这位神情疲惫的律师的确懂得穿衣之道,然而正是由于他在这方面过分讲究,才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后果。斯特瑞塞不知道他此时到底认为戈斯特利小姐不太时髦,还是兰伯特·斯特瑞塞要更时髦一些。而且他还很可能会认为,戈斯特利小姐和斯特瑞塞两人发表的有关过路人的形象、脸型和气质的评论,显示了他们企图模仿“上流人士”谈话方式的倾向。

他正在发生的变化是否是已发生的变化的继续?一位时髦的女子把他引进社交界,而他的老朋友却被抛在岸上,在一旁观看潮流的力量。在这位时髦女子带他参观伯灵顿商场之前,她最多只允许斯特瑞塞买一双手套,其他物品如领带等则不许问津。对于一个敏感的听者,这些指令听起来犹如对合理指责的挑战。戈斯特利小姐是这样一种女人,她不需要眨眼睛就可以安排好到伯灵顿商场的访问。对于敏感的听者,对一双手套精确的判断可能意味着斯特瑞塞反对某事,然而这种理解未免过于牵强附会。他明白他们的同伴把新交的女友视为穿裙子的耶稣教士,或者天主教发展教徒的代表。韦马希把天主教看作仇敌,认为天主教徒都是长着凸眼、党羽遍地的妖魔。天主教会也是一个社团,其中的人形形色色,满口黑话。它就同切斯特的罗斯街一样,是封建主义的代表,或者一言以蔽之,欧洲的代表。

在他们回去吃午饭之前发生了一件发人深省的事。韦马希一直表情冷淡、默不作声,时间长达一刻钟之久。斯特瑞塞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与此同时,他的同伴们靠着街边的旧栏杆,看着弯曲而拥挤的街道。三分钟后,他因为某种原因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以为我们矫揉造作,他以为我们老于世故,他以为我们老奸巨猾,他把我们想成是怪物。”斯特瑞塞这样思忖道。不过才一两天的时间,我们的朋友就已经习惯把两个人看作一个人,这样做固然方便,但也足以令外人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推测与韦马希虎着脸,直冲对面街道的行动,似乎有直接的关系。他这个动作来得突然,令人吃惊,他的伙伴们刚开始时还以为他看见了一位熟人,于是跑过去打招呼。可是他们随即看到的却是他进入一个敞开的店门,消失在一家珠宝店的珠光宝气的门面后面。他这样做似乎是在表示不满,几乎使得另外两个人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戈斯特利小姐则粲然一笑:“他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