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他俩一向工作繁忙,职业压力颇大,再加上他俩对生活都很投入,因此他们以前在国内时从未像今天这样,能整天聚在一起。这种突如其来的而且几乎令人不知所措的闲暇,他俩若干年都未享受过了。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斯特瑞塞感到他的朋友的特征尤其明显的原因。那些忘却已久的事情又重新浮现在眼前,而那些永远不能忘记的,就像情绪激烈的一家子,气冲冲地挤成一团,坐在门口等待。房间又窄又长,坐在床边的人那穿着拖鞋的脚伸得老长。来访者每次从椅子上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都必须跨过这双脚。他俩在可谈与不可谈的事情上分别打上了标记,此标记在后者身上尤其明显,就像粉笔敲在黑板上的印记。韦马希三十岁结婚,和他的妻子已分居十五年,在煤气灯明亮的光辉照耀下,朋友俩心存默契,也即是说斯特瑞塞不得提起有关韦马希妻子的事。他知道夫妇俩依然分居,她住在旅馆里,在欧洲旅行,涂脂抹粉,写信骂她的丈夫,这些信韦马希每封必读。斯特瑞塞十分尊重他的同伴生活中的这隐秘的一面。这是一个神秘的领域,其内情韦马希本人从未谈到过。斯特瑞塞向来总是尽量客观地评价他的朋友,然而他却十分欣赏他朋友那高贵的缄默,甚至在经过反复思考后,认定韦马希是他的众多的朋友中的成功者,其原因就在于他的缄默。韦马希的确是一个成功者,尽管由于工作过劳,他妻子的那些信,以及他不喜欢欧洲等因素,他显得精神疲惫,要是斯特瑞塞本人具有这样缄默的美德,他的事业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没有名堂。离开韦马希夫人那样的女人固然不是一件难事,然而面对情感的背弃而抱处之泰然的态度就是值得赞美的事了,更何况这位丈夫不仅三缄其口,而且还收入颇丰。斯特瑞塞最艳羡他的朋友的,就是这些。他知道自己也有不愿为外人道的事,需要保持沉默,但是这属于另一码事,况且他曾有过的最高收入并不足以使他傲视他人。

“我不明白你到此地来干什么了,你看样子好像并不疲倦。”韦马希终于发言了,他说的是欧洲。

“得啦,”斯特瑞塞尽可能和他意见一致,“我想在开始我的欧洲之旅后,我还不觉得厌倦。可是在动身之前,我确实是累惨了。”

韦马希抬起他那双忧郁的眼睛。“你差不多和平常一样吧?”

他提的这个问题并不表示他的怀疑,而是似乎包含了一个恳求,希望对方不折不扣地讲实话。在我们的朋友听来,这不啻米洛斯的声音。在内心深处,他向来认为米洛斯的声音和乌勒特的声音迥然不同,尽管他从来没有敢说出口。他感到只有前者才真正属于传统。过去因为某种原因,这声音时常使他陷入暂时的困惑之中,此时因为另一种原因,他突然又再度陷入困惑之中。不能小视的是这种困惑使得他含糊其辞。“你这样说对一个想方设法来见你的人恐怕不公平吧。”

韦马希漠然地盯着盥洗架,默不作声,这个米洛斯的化身似乎以这样的态度来接受来自乌勒特的出乎意料的恭维。斯特瑞塞又一次感到自己代表了乌勒特。“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朋友接着又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像过去那样难看,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要好得多。”可是韦马希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他所说的那张脸上,这似乎出自礼貌的本能。而且当他盯着脸盆和罐子的时候,他所说的话的分量似乎要重一些。他接着又说:“你现在要胖些了。”

“我想怕是长胖了些,”斯特瑞塞笑着说,“一个人能吃就能长胖,我不仅能吃,而且还撑着肚子吃。我在船起航时累得要死。”他的话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高兴。

他的同伴回答道:“我在到达时累得要死。我到处寻找一个合适的休息地方,结果弄得筋疲力尽。斯特瑞塞,我现在终于能在此地对你说这些话了,真是一大快事,但我不知道我是否是一直等到今天才说,因为我在火车上已经对别人谈过这些了。事实上,诸如此类的国家并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一类国家。我在这儿见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适合我。我并不是说这地方不美丽,或者名胜古迹太少,问题是我在哪儿都觉得格格不入。我认为这是我难以长胖的原因之一。别人却以为我会发福,可是至今我毫无迹象。”说到这里,他显得愈加恳切,“嗨,我想回家了。”

他的双眼直视着斯特瑞塞的眼睛,有些人在谈论自己的事情时爱盯着对方的眼睛,韦马希就是这样的人。这使得他的朋友也能面对面地瞧着他,从而马上在他的心中产生极佳的印象。“对于一个特意来见你的人,你这番话太温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