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第2/2页)

请允许我借用一下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的一段话:与塞万提斯的同时代人一起,它询问什么是冒险;与萨穆埃尔·理查德森的同时代人一起,它开始研究“内心所发生的事情”;与巴尔扎克一起,它揭开了人在历史中的生根;与福楼拜一起,它勘察了到那时为止一直被人忽略的日常生活的土地;与托尔斯泰一起,它关注着非理性对人的决定和行为的干预。它也探索时间:与马塞尔·普鲁斯特一起,探索无法捕捉的逝去的时间;与詹姆斯·乔伊斯一起,探索无法捕捉的现在的时刻;与托马斯·曼一起,询问来自时间之底的遥控着我们步伐的神话的作用。总而言之,与现代文学的所有经典著作一起,无论是小说、戏剧,还是诗歌,现代人要“将平庸的理性外壳炸开,将人性的复杂与多样性显露出来”(汪民安语)。

更为重要的是,文学现代性的内在关联性来自它对于“脑的现代性”所采取的批判立场,虽然它也同样参与了后者的世俗化思想。在对待自然、对待人类以及对待社会的态度上,文学的现代性所希冀的都是与“脑的现代性”完全不同的态度和立场,而这也同时使得现代性文学成为某种对于乌托邦的期许,即人类与自然以及自身的和解。文学的现代性也因此具有了一定意义上的宗教色彩。面对理性化的大势,现代性文学看到的不是前途光明的进步,而是阴影重重的危机。人的认知危机与语言危机因此成为主题。而在另一方面,文学的现代性也参与了对于传统神学以及形而上学的解构过程,而其典型的手段就是反讽、戏仿、审丑美学以及断片化处理。文学的现代性对于社会以及政治的理解也有别于16世纪以前的政治与社会现实,文学的现代性也展现出独特的社会学与政治学维度。

而在约瑟夫·罗特看来,现代化的发展带给人的并不是什么进步与改善,反而是衰亡与没落。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旧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而历史的螺丝钉越拧越紧,传统的欧洲最终也分崩离析。于是,他选取了能够最典型地代表“老欧洲”的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作为对象,在1932年发表了他的长篇代表作《拉德茨基进行曲》。该书曾经有过一个中文译名,叫作《特罗塔家族》。如果说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是一个典型的德国家族兴衰史的话,那么《拉德茨基进行曲》表现的则是奥地利一家三代人的命运交响曲。在这部交响曲中,个人的选择、家族的命运和国家的前途相互交织,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且哀婉的历史画卷。据说,爱伦堡读到《拉德茨基进行曲》的时候,马上就被它迷住了。当他三十年后重读此书时,他确信这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写就的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他在自传中评价道:这是一本关于奥匈帝国末日的书,一本关于社会和人的末日的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特堪称现代化进程的“死敌”。

这部书作为整个文学经典系列的开篇,这是非常值得赞扬和钦佩的。当然,我个人还有一个小愿望,那就是这部小说其实还有一个续篇,即《皇帝的陵寝》(Die Kapuzinergruft),讲述了特罗塔家族末代子孙从“一战”后到1938年希特勒德国吞并奥地利为止的历史遭遇。如果这本书也能一并翻译成中文,那就更加理想了。

梁锡江

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