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许多城市里(第3/10页)

今天,在亨德里克的朋友中,有像佩尔茨这样有趣的人物,有像约阿希姆那样的好心肠人。可是,过去曾被他称为朋友的人们又在哪里呢?其他的人呢?他们的遭遇又如何?

巴尔巴拉从巴黎给亨德里克写信,要求离婚。在夫妻双方都不出庭的情况下,法院轻而易举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因而不需要提出任何特殊的离婚理由。法官们充分理解,像亨德里克这样有地位和有见识的人,普鲁士国家剧院的名流,总理先生的私人朋友决不能同一个流亡异国、公开敌视国家,而且最近查明是血统不纯的女人继续生活在一起。纳粹报刊的造谣专家们,还不敢对巴尔巴拉政治上名誉扫地的父亲枢密院顾问扣上犹太血统的帽子,但他们对他肆无忌惮地进行恶毒攻击。他们说枢密顾问犯了“种族亵渎罪”,他的妻子即将军的女儿不是纯“雅利安人”。无独有偶,巴尔巴拉的外祖父原系高级军官,人们突然再也不谈论他的赫赫战功了,转而指责他的自由派倾向。因为将军夫人思想活跃并超出军官阶层的规矩,现在得到的是最简单,也是最令人痛苦的解释:将军夫人并非德意志优秀民族,而是劣等民族和犹太人。对此,威廉二世皇帝只装作不知道。但是,纽伦堡一家反犹太报纸把事情捅了出来。这家反犹太报纸证明:将军夫人身上有一半是犹太血统。她那煊赫的历史、雍容华贵的气质和侯门尊严如今又有什么作用了呢?一个一生中不会说一句完整德语的拙劣文人和下流的家伙,竟然可以随随便便指出巴尔巴拉不是德意志民族中的一员。

因此,巴尔巴拉的血液里有百分之三十以上是不纯的。德国法院认为,这一条足以构成离婚的理由。因为金发的莱茵人有权要求自己的妻子是纯种女人。像巴尔巴拉这样并非纯“雅利安人”的女人,亨德里克早该把她遗弃。同时,她的所作所为是可耻的,是公开的丑闻。

巴尔巴拉从一九三三年二月以来,一直待在巴黎。凡过去了解她的人都发现她彻底变了。她的种种幻想破灭了,她不再伤感和爱玩了。她的脸显得刚毅不屈,刚毅的神色溢于眉宇和前额。甚至连她那溜达的步履如今也充满了活力。只有立下终身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才有这样坚毅的步伐。

巴尔巴拉积极行动起来了。过去,她经常画点小画,读读大部头的书,关心朋友的苦乐,参加轻松的游戏和耽于苦思冥想,以此来打发时光。如今,她在援助德国政治难民委员会工作。此外,她和朋友塞巴斯蒂安及赫尔茨费尔德夫人编辑出版一份杂志,揭露德国法西斯的扩军备战、在文化和司法领域里的暴行及其卑劣的行径和危险性。

塞巴斯蒂安和赫尔茨费尔德夫人负责编辑工作,巴尔巴拉管理日常商业事务。巴尔巴拉办事干净利落,在处理业务方面.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竟然能力如此之强。他们的小小杂志,得不到任何的资助,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来维持生存。它用德法两种文字每周出版一次。在创办初期,杂志是油印的,只提供给少数订户。半年后,薄薄几页的小小油印品,居然发展成正规的杂志,并在除德国以外的欧洲各大城市拥有了读者。

“我们的读者,在斯德哥尔摩有五十人,在马德里有三十五人,在特拉维夫有一百一十人,”巴尔巴拉在她旅馆的小房间里召开的“编辑会议”上说,“我对荷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十分满意。不过在瑞士的发行工作,还要继续打开门路。如果我们在美国有一个精明能干的代表,那该多好啊!总的来说,读者还是太少。应该让千千万万的人知道我们想说什么。我们太穷了……”

“我们的敌人在花费数百万来散布他们的谎言。而我们连邮寄刊物的邮费都没有。”她边说边把自己褐色枯瘦的手握成拳头,以表示无奈和对以后工作坚定的信心。如往常那样,只要她一想起仇人和敌人时,目光便会变得咄咄逼人。

塞巴斯蒂安过去考虑问题喜欢钻牛角尖,纠缠于细枝末节,如今他也彻底改变了。他学会了抓住事物的本质,用简洁的语言表达出内心的思想。“斗争的规律不同于高雅的艺术规则,”他说,“斗争规律要求我们不是去抓细枝末节,而是把精力集中在主要问题上。我现在的任务不是去寻找和塑造美好的事物,而是竭尽全力地工作,并为之做出最大的牺牲。”有时他劳累了,可能会说:“我感到厌倦,毫无意义。敌人比我们强大得太多,他们处于绝对优势。我们长期扮演堂吉诃德的角色是多么痛苦和可笑,我渴望能到遥远而偏僻的孤岛上去。在那儿,我们能摆脱一切痛苦,同时眼前的艰苦现实也不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