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难以置信……”(第5/13页)

在一出轰动一时的新戏里,亨德里克扮演的角色把观众和舆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观众更多地谈论演员的成功,同时也谈论这出感人肺腑的戏剧《罪孽》的作者。作者没有披露他的真实姓名。这个神秘的人物,一时成了咖啡馆、剧院化装室、休息室和编辑部热烈谈论的中心。作者使用了里夏德·洛泽的笔名。在这出悲剧里,作者惊心动魄地大量地描写了贫困、饥饿和邪恶。他打破了一切常规,标新立异,大胆而有效地使用象征派和自由主义的表现手法,揭露堕落和颓废、痛苦和怨恨。他把人们引进一个由悲惨、肮脏交织而成的迷宫。这是一出既恐怖又紧张的戏剧。作者究竟是谁?他在哪里?他必定是个愤世嫉俗者,也是远离市井喧闹的孤独者。他的独到之处,正是他天才的体现,他是个崭露头角的新秀。文化人却瞧不起他,他们认为,这位剧作家不是文化人。据深知内情的人透露,他是一个年轻的神经科大夫,住在西班牙。他拒绝答复任何来信,如要同他谈话,得几经周折,通过中间人。这一切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兴趣,在有文化教养的人群中受到热烈的讨论。

一个生活在西班牙的年轻神经科医生,其描写是真实的,作品受到信任,成功了。人灵魂的堕落,使人犯下滔天罪行,只有神经科医生才会这样熟悉内情。他对周围是多么了如指掌啊!剧中描写的罪恶,无奇不有!剧中受苦受难的人们,是一群被诅咒的人。每个出场的人物,似乎都在脑门上打着一个黑标记,这使格鲁内瓦尔德地区和选帝侯大街的太太们着了迷。

这出戏的各个角色,都演得非常精彩。然而最精彩的却是亨德里克·赫夫根,他演的是其中最邪恶的一个人物,他的表演惟妙惟肖,赢得的掌声最为热烈。他那灰暗的恶魔似的神色,毫无生气的说话声,毫无悬念地让观众看出他是最邪恶的人,一个罪大恶极的敲诈者。他诱人堕落的微笑,冷酷地把年轻人推向深渊。剧情描写一个年轻人公开自杀,而亨德里克在舞台上表演时却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嘴上叼着香烟,一只眼睛上夹着单片眼镜,逍遥自在地漫步在尸体旁。观众一阵颤抖,感到此人就是邪恶的化身。有时他自己也为其无法摆脱的邪恶感到恐惧。他的脸变得苍白和僵直,一双鱼一般呆滞的眼睛呈现出绝望的眼神。感觉敏锐的太阳穴上,痛楚的纹路在加深。

亨德里克给富裕的柏林西区的观众表演了人的极端堕落,他的演出成了轰动性事件。道德败坏是富豪们的美味佳肴,亨德里克为他们提供了这些美食。他演得多拿手啊!观众欣赏他那疲倦而又谨慎的表情变化,更欣赏他那温和而又阴险的举止。“他的动作像只猫,”伯恩哈德小姐爱慕地说,就是她,只允许亨德里克一个人称自己为“罗泽”,“一只坏猫!嘿,他坏透了!”

小剧院的同行们都在学着他说话的这副腔调:沙哑的耳语,有时变成迷人的歌声。

“现在不是证明我对了吗?亨德里克开始崭露头角了。”多拉·马丁对“教授”说。“教授”当然也不好再反对了。“是啊,没说的。”他的声音尖锐刺耳,舌头在两颊内来回摆动,眼睛闪出若有所思的光。他的内心深处认为“这个亨德里克”不怎么样,过去克罗格也有同样的看法,“教授”把亨德里克只当作一个“做作的蹩脚演员”。

他是个迷人的演员!评论家们这么认为,柏林的社会名媛这么认为,伯恩哈德小姐这么认为,连同行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点。《罪孽》这出戏之所以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皆要归功于亨德里克的高超演技。该剧计划反复上演很长时间,“教授”赚了一大笔钱。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在演出期间,伯恩哈德小姐和卡茨先生劝说他们那位显赫的领导人“教授”先生,破格地提高了亨德里克的报酬,尽管根本就没有合同要求他这样做。

也许这出戏有可能演出一百五十次甚至二百次,但关于剧作者的流言蜚语,使人们变得冷静了。突然有人说,作者根本不是居住在西班牙的怪异医生,不是探索人类灵魂深邃的愤世嫉俗者,不是一尘不染的天真无邪的人,他就是大家讨厌的卡茨先生。人们对循规蹈矩的卡茨竟然创作了《罪孽》这出戏,感到莫大的失望!顿时,大家开始认为这出戏是低级庸俗的恐怖情节的堆砌,是如此地乏味和微不足道。这是卡茨先生编造的,人们感到上当受骗了。权威界人士恼怒地问:卡茨先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吗?又是从何时起变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呢?卡茨是“教授”的业务顾问,这是令人羡慕的职位。不允许他冒充西班牙神经科医生,不允许他把人们投向深渊。最后,《罪孽》一剧不得不因此而撤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