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是难以置信……”(第2/13页)

亨德里克的魅力已博得许多汉堡人的欢心。他突然走了,给善良的汉堡市民留下了几张惊讶的面孔。也许施密茨经理比西贝特和赫尔茨费尔德两位女士更为惊愕,因为亨德里克找了种种娓娓动听的遁词,拒绝和艺术剧院延长合同,不打算在下一阶段参加演出。为此,施密茨气得淡红色的脸变成蜡黄,双目下顿时出现鼓囊囊的眼泡。亨德里克既狠毒又卖俏地顽固地重复:“施密茨大叔,我不能约束自己,我讨厌约束自己,我的神经受不了……我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我现在还定不下来。施密茨大叔……我要自由,请您理解这点。”

亨德里克奔赴维也纳,此间,巴尔巴拉去父亲和将军夫人的庄园暂住。亨德里克在同年轻的妻子告别时,演出了一场动人而又美妙的戏。“亲爱的,我们要等到秋天再见,”他说,低着头站在巴尔巴拉跟前,姿态既自豪又有点儿沮丧,“我们会再见的,到那时也许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亲爱的,你知道,我为谁去追求功名,你也知道,我将受到谁的考验……”

他那既含有自得又含有怨恨的音调逐渐变弱。亨德里克低下头,把激动而又苍白的脸贴在巴尔巴拉浅褐色的手上。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只有当巴尔巴拉清晨和下午骑马去散步,或是下午在花园里看书散心时,她才会考虑这个问题。他这种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难辨。

巴尔巴拉思索着,同父亲、外祖母和她那聪明而忠诚的朋友塞巴斯蒂安谈起过这件事。

“我总算了解他了,”塞巴斯蒂安说,“他始终在撒谎,又好像从来没有撒过谎。虚假就是他的真实。这话听起来复杂,但又很简单。他相信一切,而又对一切不信任。这就是他的演员本性。你同他的姻缘还没有了结。他还在欺骗你,你对他也抱有好奇。你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巴尔巴拉。”

在那出著名的滑稽戏里,多拉·马丁博得了观众的欢心。在每隔一晚上演的剧中,她时而演娇弱的姑娘,时而演小鞋匠,以她那诱人的神秘的睁得圆圆的童眼和具有魅力的低声软语吸引着维也纳的观众。她任意拉长元音,把脑袋缩起来,动作飘飘欲仙,洒脱自然,似乎像一个精瘦的淘气的十三岁的少年,又似乎像个漂亮可爱的十一岁的小姑娘。她在舞台上漫步逍遥,飘浮翱翔,蹦蹦跳跳。

她的演出非常成功,其他演员真是望尘莫及。媒体上对该剧的评论简直成了对她天才的讴歌,然而对她的男搭档亨德里克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过。在这出戏里,亨德里克扮演一个对女人献殷勤的角色,他演得过分浮华和荒诞,因而受到批评,说他过于夸张和矫揉造作。

“亲爱的,您失败了!”马丁温柔亲切地说,狡黠地用剪报向他示意,“不折不扣的失败。最糟糕的是,您的名字到处写成亨里克——这会使您感到特别生气的。我真替您难过啊!”她竭力做出悲伤的表情,凄切地皱起眉头,然而额角下妩媚的眼睛却在微笑,“我真难过。真的,您演得也太差劲了,”她几乎温情脉脉地说,“您神经过于紧张,四肢抖动得像个小丑——我感到十分难过。当然,我也发现您有极高的天赋。我要告诉‘教授’,要求他让您去柏林演出。”

翌日,亨德里克被“教授”叫了去。“教授”用一双彼此挨得很近的沉思而尖锐的眼睛打量着他,舌头在嘴里不停地动,背着手,大步地在屋内走动,发出急促而强烈的响声,然后大声说:“噢,原来这个人就是你所说的亨德里克……”他低着头,以傲似拿破仑的姿势在写字台前站着。他说:“亨德里克先生,您朋友真多啊!有几个稍稍懂得戏剧的人都向我推荐过您。例如,其中有个叫马德尔的人……”跟着他爆发出清脆的笑声。“不错,就是这个马德尔。”他重复了一句,随即又变得严肃起来,然后不乏敬意地高耸眉毛补充说,“不久前,我在文化部长那里见到您的岳父枢密院顾问先生,他也向我提到过您。现在多拉·马丁也在为您说情……”“教授”沉默了几分钟,中间偶尔被几声“哼哼”声打断。亨德里克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脸上的微笑很尴尬。这位大腹便便的矮胖子“教授”那沉思而冷峻、阴郁而锐利的目光令人有点儿吃不消。亨德里克恍然大悟,这位善于使用目光威力的“教授”,为什么崇拜他的人都把他称为“魔术师”。

亨德里克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沉默,用清亮而讨好的声音说:“平时我平庸无奇,‘教授’先生,但一登上舞台……”他站起来,出人意料地张开胳膊,声音越来越铿锵有力,“在舞台上,我可以充分发挥丑角的作用。”说话时脸上浮起尴尬的微笑。他又自命不凡地补充说:“我的岳父对我这种变化能力,曾十分形象地描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