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15页)

他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这简直太痛苦、太羞耻了。

“再说一遍,”她坚持要求道,“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他鼓足了勇气开始再一次讲起那个令人可憎的故事。那真是他的本意吗?是的,那就是他的本意——打算伤害,或者(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杀戮。一切都是因为芭布丝,或者为了爱她可以奋不顾身失去整个世界。当然不是他的世界,而是莫莉的世界,是莫莉用生命创造的世界。因为那黑暗中的美妙气息,肌肉的张弛,无比的欢愉,以及那完美到令人陶醉却下流无耻的技巧,终结了莫莉的世界。

“再见,威尔。”说完她便扣上身后的那扇门,一声轻微而干巴的声响。

他想把她叫回来,但是作为芭布丝的情人,他想起他们交媾时的翻云覆雨,肌肉的张弛,在麝香香气的环绕下,身体在极度愉悦的状态下享受折磨。他站在窗前,脑海里满是这些,看着她的车在雨中渐渐开走,直到消失在拐弯处,他的心里竟然充满了一种令人羞愧的狂喜。终于自由了!三个小时后,当他在医院看见她时,他的确自由了,比他原本想象的还要自由。因为那时他只能感受到她手指那微弱的力量,感受到她那最后的爱的传递。然而这传递也终止了,她的手渐渐瘫软了下来。忽然,令人恐惧的是整个屋子没有了呼吸声。“她死了,”他轻声念道,感觉自己简直要窒息了,“她死了。”

“假设那并不是你的过错,”苏茜拉的话打破了两人长时间的静默,“假设她的突然死亡和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关系。那样,情况是不是依然很糟?”

“你的意思是?”他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并不是仅仅因为莫莉的死而感到内疚。你是因为死亡本身而感到如此害怕,”此时她想起了杜加德,“麻木不仁的罪恶。”

“麻木不仁的罪恶,”他重复着她的话,“是的,可能那就是我不得不成为一名职业死亡观察者的原因吧!正是因为它是如此令人麻木,且又残忍无比。嗅着死亡的气息,从地球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就像一只秃鹫。生活过得舒舒服服的人根本不了解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不是在战争的非常时期不了解,而是一直都不了解,一直。”他说着说着好似看到了一幅幅简明全面却又冲击力强的情景画面,犹如在一个溺水的人的脑海里浮现一般。在报酬丰厚的朝圣污浊之地和屠宰场的道路上,他看到的那些画面是如此可憎,足以恶心到被报道为“新闻”。画面里有南非的黑人,圣昆廷监狱毒气室里的男子,阿尔及利农舍血肉模糊的尸体,随处可见的暴徒、警察、伞兵、黑人小孩儿,还有拄着拐杖的残疾人,肚子鼓胀的营养不良患者,以及落在他们那尚未开化的眼睑上的苍蝇,到处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疾病的气息,散发着死亡的恶臭。突然,透过死亡的恶臭,威尔好像闻到了芭布丝身上的麝香精油味道,与这恶臭混合浸透在一起。呼吸着芭布丝身上的香味,他想起了曾经与她开过的关于炼狱和天堂的化学玩笑。炼狱,指的是四甘醇二胺和硫化氢;天堂,当然指的就是甲苯和有机杂质的混合物——哈——哈——哈!(哦,这就是社会生活的乐趣!)而后,突然,爱和死亡的气息变成了某种动物难闻的气味——狗的味道。

风又刮大了,雨点强劲地拍打在窗玻璃上,水花四溅。

“你还在想莫莉吗?”苏茜拉问道。

“我在想一些我完全忘记了的事,”他答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可能还不到四岁,现在我全想起来了。可怜的小虎。”

“谁是小虎?”她问道。

小虎是他养的一只漂亮的红毛赛特犬。在他的童年记忆里,小虎是那个黑黢黢的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小虎,最最亲爱的小虎。在所有恐惧和痛苦中,在他父亲对所有人和事都嗤之以鼻以及他母亲自觉的自我牺牲的两个极端中,小虎给了他不需要讨好就能得到的善意,自然而然的友谊,它蹦跳着的欢叫也能给人带来抑制不住的快乐。威尔的妈妈曾经把他抱在膝盖上给他讲上帝和耶稣的故事。但是比起她讲的《圣经》故事里的神,他的小虎简直更神。在他看来,小虎就是神的化身,然而这个神的化身某一天也死于了犬瘟热。

“之后怎么样了?”苏茜拉问道。

“它睡的篮子放在厨房里,我陪在那里,跪在它旁边。抚摸着它,但是它的毛摸起来和生病之前很不一样。有点黏,很难闻。如果我不是那么爱它,我肯定跑远了,更不会忍受着去靠近它。但是我是那么爱它,胜过爱任何事、任何人。我一边抚摸着它,一边不停地告诉它,它会很快好起来的。但是很快——第二天早晨,它突然开始发抖抽搐。我试图用双手托住它的脑袋让它停下来,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抽搐变成了可怕的惊厥。看着它我觉得很恶心,还很害怕,极其害怕。然后它的颤抖和抽搐慢慢减弱了,不一会儿它就完全不动了。我把它的头扶起来然后放开手,它的头就沉沉地掉下去了,就像一块肉里面插了根骨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