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入侵物种_2011年夏末(第6/17页)

这些交流之中,最奇怪的一点莫过于她母亲居然似乎深信不疑。

她并不是在给女儿打掩护,而是一厢情愿地沉浸在对女儿的幻想之中。“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我为你自豪”,事后她会对劳拉说,或者“你无论想做什么都会成功”,或者“不要让任何人挡了你的路”,或者“我为你放弃职业生涯,你的成功对我来说确实就是一切”。诸如此类。

然而,此刻劳拉感觉到了怀疑,它不是我感觉允许你拥有的五十种情绪之一,这件事本身就害得她怀疑起了她此刻感觉到的是不是怀疑,她尽量不在这个让人头疼的悖论上消耗太多的心神。

文学导论绝对不能不及格。这个结论无比明确。有太多事情取决于这门课程的分数:实习机会、暑期工作、平均绩点、永久性的污点记录。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她由衷地憎恨她的教授,只因为那么一篇愚蠢的文章,他就想夺走她的未来,对她犯下的过错来说,这个惩罚未免大得过分。

然而,好吧,连这一点她也有所怀疑,因为假如任何课业都不该判她不及格,那么据此可得,她可以在所有课业上作弊,永远也不会被判不及格。这个想法似乎有些奇怪,因为她在高中时每次作弊之前都会和自己达成约定,现在作弊没关系,等作业变得有意义,她一定会停止作弊,自己好好完成作业。这个约定直到现在还没有被履行过。四年高中和一年大学,她没有见过她觉得哪怕有一丁点儿意义的作业。因此她每次都作弊,每次都撒谎。次次如此。而且连一口唾沫的后悔都没有过。

直到今天。今天在脑海里折磨她的是这些念头:要是她什么都不学就混到了毕业怎么办?等她得到第一份大权在握的商务沟通和营销工作后,她会知道该怎么做吗?她忽然想到,她甚至不太清楚“营销”这个词包括哪些内容,只是本能地知道有人对她这么做了,而且做得很成功。

但每次想到也许应该集中精神听讲、自己做作业、认真学习以通过考试和亲自写论文,恐惧感就会攥住她的心脏:万一她做不到怎么办?万一她不够优秀怎么办?或者不够聪明?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她害怕“真正的”劳拉,不靠欺骗和花招蒙混过关的那个劳拉,并不是她和母亲心目中的那个精英学生。

对她母亲来说,这个认知将是致命的打击。母亲离婚以后,写给劳拉的电子邮件末尾总用你是我唯一的快乐落款,绝对不可能接受劳拉的失败。她的毕生事业将因此毁灭。

因此,劳拉只能继续推进她的计划,无论要冒多少风险,为了母亲,为了她们两人。怀疑没有容身之处。

为什么?因为现在赌注已经垒得太高了。她打电话给院长确实免除了与《哈姆雷特》有关的所有痛苦,但也引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难题:院长投入了异乎寻常的精力,要向她展示校方有多么重视劳拉受到伤害的感情。院长要组织一场调解与解决冲突研讨会,据劳拉所知,这将是一场为期两天的高峰会议,她和安德森教授要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两侧,几位第三方调停人会在安全和尊重的环境中帮助他们交流、管控、处理和行之有效地解决两人之间的冲突。

听起来绝对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情。

劳拉知道她不可能在两天的缜密审查中维持住她编造的谎言。她知道她必须以一切代价防止这场会议的召开,但她对她目前想到的唯一一条出路感觉怀疑,甚至还有一丝愧疚和懊悔。

有人敲门。拉里总算来了。

“等一下!”她喊道。

她脱下短裤和背心,扯掉胸罩和内裤,从壁橱里取出一块毛巾,她能找到的最薄最小的一块毛巾。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浴巾,因为它包不住她的身体,侧面从上到下露出了一整块肌肤。毛巾的宽度也不符合标准,因为底部刚好只到双腿与躯干相接之处那个柔软多汁的敏感位置。换句话说,稍微一动就会走光。毛巾是白色的,洗了太多次,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能一眼看穿了。她存心洗了它许多次,就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这块毛巾的用途就像魔术师的怀表:催眠。

她打开门。

“嘿。”拉里说,看见她和她那条小得荒唐的毛巾,立刻转不开视线了。“我没穿衣服,对不起,”她说,“正要去洗澡。”

他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拉里·布罗克斯顿身穿他日常的行头:银光闪闪的篮球短裤,黑T恤,大号拖鞋。倒不是说拉里没有其他衣服——他有,劳拉看过他的衣橱,里面有的是漂亮的系扣衬衫,肯定是他母亲放进去的——而是他就喜欢穿成这样,每天早晨从地上捡起来,闻一闻然后重新穿上。不知道这一身他要穿多久才会厌烦,但已经一个多月了,她还没有见过他换衣服。她经常会发现男生能够多么执着于他们的欲望。他们喜欢某样事物,往往会没完没了地重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