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米的大脑(第3/16页)

“洛诺夫的子女们。他们会吗?”

“那是另一个传奇故事。他们从来也不怎么喜欢那个偷走他们那著名的老爸、对他们的老爸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年轻姑娘。或许他们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为了一个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年轻姑娘而抛弃了年老珠黄的发妻的著名老爸。如果不是霍普的威逼,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她的,不过孩子们肯定希望他和他们的老妈待在一起,直到他彻底窒息为止。他的刚毅、他的苦修、他的成就——就好像他生来注定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可等到他攀上顶峰,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最蔑视我的是他的女儿。她是个洁白无瑕的贞洁女子,穿着素色的麻布裙,看书只看梭罗的——我能对付她,但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回避那些史尼威尔女士们(4)。她们不是嘲笑我,就是忽略我。她们就是一九六〇年左右马萨诸塞州剑桥社区里的善良女人,她们一个个坚忍不拔、宽容大度,只要在教员家庭里有哪家人家的主妇在享受着的正常快乐是属于不道德的,她们都会挺身而出。曼尼会说,‘你对这些琐屑的小事过于敏感了。’曼尼是个能客观考虑问题的大师,可我没有那种功夫,即便是从这个教我怎么读、怎么写、怎么想、怎么区别有价值的知识和无价值的知识的男人身上我也没能学会。‘不要那么胆怯。她们不过是《造谣学堂》(5)里的喜剧人物。’他就是把我们尊贵的院长夫人戏称为史尼威尔女士的人。在剑桥,我们去参加晚餐会时,我常常会觉得手足无措。所以我希望我们去国外生活。”

“而对他来说,那并不会感觉无所适从。”

“他不会为这种事烦恼。在公开场合,他对公众的偏见不屑一顾。他有资格那样做的。可我只是个漂亮姑娘,只是在阿西纳学院读书的他的学生。当然啰,我在孩提时代就经历过更糟的事,比这要糟糕多了,可那时候我的家人会保护我。”

“霍普后来怎样了?”我问。

“她在波士顿的某个医疗机构。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艾米说,她的话证明克里曼告诉我的是实情。“她已经是百岁老人了。”

“也许我们该会个面,”我说。“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今晚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她那轻松愉快的笑声和她接下来说的话自相矛盾。“呃,我已经不是你在一九五六年那个夜晚迷恋上的姑娘了。第二天早晨,一切都乱了套——你还记得霍普那场歇斯底里的大发作吗,嚷嚷着要离家出走,要把他留给我?就在那天早晨你告诉我说——你还想得起来吗?——我‘有点像安妮·弗兰克’。”

“我想起来了。”

“我的大脑动过手术,内森。你可不是要和一位天真少女共进晚餐哟。”

“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尽管你听上去像是在掩饰什么。我从不知道你的口音是哪里来的。我也从没搞清楚你是哪里人。你一定是奥斯陆人吧。在纳粹铁蹄下的奥斯陆,作为一个犹太小孩,你经历了残酷的现实。那一定是你和他去那里生活的原因。”

“你此刻的口吻就像个传记作者。”

“传记作者的死敌。传记作者的绊脚石。这个小伙子会把一切都搞砸的,甚至会超过曼尼担忧的程度。我会搞定他的,”我说,“我无论如何都要搞定他,”这句话无疑是她最希望听到的,毕竟是她先主动联系我的。

于是,我们约在了那天晚上见面。我们只字未提克里曼想要靠揭露隐私在文艺界一炮打响的野心。

然而,我们俩还是谈了许多许多。我想,虽说我们是两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但我们肯定能坦诚相对的,根本没有必要互相提防。对此我很兴奋,尽管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深处孤独中。也或许,在我们这两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之间能产生如此迅疾的亲密感,仅仅是因为我们以前相互认识。在什么以前呢?在一切发生以前。

从宾馆走到约定的饭店花了我一刻钟的时间,我和艾米约好七点在那里见面的。托尼在那里恭候我的光临,并把我引到了座位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开心地说,一边为我拉出了椅子。

“今后你会常常见到我的,托尼。我准备在城里住上一段日子。”

“那太好了,”他说。“九·一一之后,我们的一些常客都带上家小搬去了长岛,或者北部,或者佛蒙特——他们分散到了全国各地。我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毕竟带来了恐慌,你知道。事件的影响正在迅速减弱,但我得说老实话——在那次事件后我们失去了许多很好的顾客。你一个人用餐吗,祖克曼先生?”

“还有一位,”我说。

可是她一直没来。我忘记把她的电话号码带在身上了,所以我无法打电话过去问她出了什么事。我想她也许是羞于让我近距离地瞧见一个羸弱不堪的老妇人,头发被剃掉了一半,头上还有一条难看的刀疤。也或许她是想最好让我代表她去与克里曼交涉,因为我觉得,她是极度重视隐私的洛诺夫的守护天使,她害怕洛诺夫早年生活的方方面面被公之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