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5/40页)

我们来到我的公寓,她要我放点音乐。我一般给她放点轻松的古典音乐。海顿(8)的三重奏,《音乐的奉献》,贝多芬交响乐中富有动感的乐章,勃拉姆斯的慢板乐章。她特别喜欢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在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她有时会抑制不住冲动地站立着,手臂在空中顽皮地挥动着,仿佛是她而不是伯恩斯坦(9)在指挥乐队。她像一个在表演节目的孩子那样装模作样地挥动着她那根无形的指挥棒,这时我看到她的乳房在衬衣下晃动,极富挑逗性,这一举动也许一点孩子气也没有,而通过模拟指挥的方式激起我的欲望正是她那样做的原因,这也未可知。因为不用多久,她就渐渐明白:像一个年轻的学生那样继续去相信掌握主动权的是年长的老师可不符合事实。因为在性关系上没有绝对的静态平衡。不存在什么性平等也不可能有性平等,在性关系上,所谓男性份额和女性份额绝对平衡的平均分配是不存在的。对于这一完全自然的事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不是像做交易那样五五分成的。我们在谈论的是性爱的混乱无序,是性兴奋彻底打破了性关系的平衡。你和性一道回到了森林里。你回到了沼泽地。性就是交易优势,永远的不平衡。你会不考虑优势吗?你会不考虑屈从吗?占优势的一方是燧石,它打出了火花,它使性关系跃动起来。然后是什么?听着。你会明白的。你会明白优势会导致什么。你会明白屈从又会导致什么。

如同那天晚上一样,我有时候会给她弹奏德沃夏克(10)的弦乐五重奏——令人兴奋的音乐,极易辨认和掌握。她喜欢我弹钢琴,这能创造她所喜欢的浪漫的、充满诱惑的气氛,于是我就弹了。我弹奏较为简单些的肖邦的钢琴前奏曲。舒伯特的几首《音乐的瞬间》。奏鸣曲的一些乐章。不是什么太难弹奏的,都是我曾经认真学习过的曲目,而且弹奏得不算太差。我通常只为自己弹奏,即使现在我的水平已有长进也还是如此,但当时为她弹奏却是件很快意的事。这都是让人沉醉之事——对于我们俩都是的。演奏是很有趣的。有些曲目如今已得心应手,但大多数乐曲都有大跨度的节拍,这就难为我了。那些年里我没有请钢琴老师,我自娱自乐弹奏时有些乐节就懒得下工夫去练习。那时每逢我遇到了问题,我总是用某种近乎疯狂的办法解决。或者解决不了——那些从一个键移向另一个键的复杂的跳指技巧,简直要把手指都弄折了。我认识康秀拉时还是没有请老师,所以我弹奏了一些愚不可及的即兴曲目,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发明,用来解决弹奏时碰到的技术问题。我小时候只上过几次钢琴课,五年前曾请过一位老师,其余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自学。几乎没经过正规的训练。假如我正儿八经地上过课,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花那么多时间去练琴了。我每天黎明即起,花两个小时,如果可能的话花两个半小时练琴,这几乎是尽人所能了。尽管有几天我会忙于其他事情,但我之后会补上的。我的身体不错,但练了一会儿就感到累。身心俱累。我读过大量的乐谱。这是一个技术术语——这不是指像你读一本书一样读乐谱,这是指在钢琴上弹奏乐曲。我买过很多乐谱,我什么都有,钢琴曲,我过去常阅读它,我过去也常弹奏它,只是弹奏得不好。有些段落也许弹得不是那么糟糕。这要看进行得如何等等。就弹奏而言,确实不是很好,不过我从中获得了乐趣。而乐趣是我们的主题。如何一辈子认真地对待自己小小的个人乐趣。

我所上的这些音乐课是给我自己六十五岁生日的礼物,因为我终于与康秀拉发生了性关系。我已经取得了不少进步。我弹奏一些相当难的乐曲。勃拉姆斯的间奏曲。舒曼。一首很难的肖邦的前奏曲。我迎难而上,敢于碰硬;可我还是弹奏得不好,但是我继续努力。我绝望地对我的老师说:“我怎么也弹奏不好。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她答道:“弹奏一千遍。”看来,像所有快乐有趣的事一样,弹钢琴也有其不那么快乐有趣的成分。但是我和音乐之间的关系加深了,而这对于我现在的生活来说至关重要。现在弹钢琴就是明智之举。还要过多久才可能有女孩子出现呢?

我不能说康秀拉开玩笑地指挥贝多芬乐曲而令我对她兴奋起来,我弹奏曲子就能使她对我也兴奋不已。我还不能说由于我干了什么而使得康秀拉对我产生性兴奋。这就是从八年前我们第一次上床以来我从没有一刻宁静的主要原因;也是我,不管她是否意识到,总是那么脆弱并且自那次之后一直心怀幽怨的原因;还是我从来没能找到是否要经常看到她或是少看到她或是根本不见她放弃她的答案的原因——放弃她等于干一件不可想象的事,六十二岁时,自愿放弃一个极出色的二十四岁女孩,她几百次地跟我说,“我崇拜你”,但是她从没有,即便不那么真诚吧,能低声说出:“我需要你,我要你这样——没有你的那个玩意儿我没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