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23/40页)

到下个月他又会回来告诉我说他不能容忍我。再下个月。下下个月。我终究没有失去他。他的父亲最终成了他精神上的慰藉。“是我。让我上来。揿铃让我进来!”他的境况没有带给他任何自嘲,但我认为他听到的比他透露的要多得多。他没有听到什么吗?他肯定听到了。他绝不是傻瓜。他不可能永远被他童年所受的刺激所困扰。他现在被困扰了吗?也许是的。你也许是对的。他余生将对此耿耿于怀。无数笑话中的一个:一个四十二岁的大男人,难以摆脱十三岁男孩的生活经历并且仍然受它折磨。也许这就像在进行球类活动。他极想逃脱。他极想离开他母亲,他极想和他父亲一起逃走,而他所能做的是袒露他的心迹。

我和康秀拉的不正当关系持续了一年半多一点。我们只是偶尔出去吃顿饭或上次剧院。她对爱刺探情报的新闻界深感害怕,同时也很怕卷入《邮报》第六版上的花边新闻。而这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情,因为每次我见到她就想马上与她发生关系而不想先坐着看完一场粗俗低劣的演出。“你知道媒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它们怎样对待老百姓,假如我和你一起出去……”“好,不用担心,”我会投其所好地说,“我们就待在家里。”最后她会待上一整夜,我们会一起吃早餐。我们每星期见一次或两次面,而且,即使在发生月经棉塞事件之后,卡罗琳也没有发现康秀拉的存在。另外,我也始终没有能与康秀拉和睦相处;我始终难以忘记在我之前与她发生过性关系的五个男孩,其中的两位还是兄弟俩,一位是她十八岁时的情人,另一位是她二十岁时的情人——一对古巴兄弟,卑尔根县富裕的维拉瑞尔兄弟俩,造成痛苦的又一个原因。假如没有卡罗琳的安慰作用和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许多个愉快的夜晚,我真不知道什么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拥有康秀拉时的兴奋之情——与不曾拥有康秀拉时的兴奋之情相对——就在她获得硕士学位并在新泽西她父母家里举办晚会后完结了。我们两个人的兴奋之情就此完结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过这不是我的计划,而且以后我就完全没有了这种兴奋之情。我感到抑郁时断时续差不多有三年时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到一直受折磨,而失去她时所受的折磨之巨何止百倍!这真是极为糟糕的时候,而且没完没了。乔治·奥希恩是英明卓绝之士。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陪着我说话度过了许多个夜晚。而我还有一架钢琴,正是它帮我渡过了难关。

我跟你说过多年来我买了不少乐谱和钢琴曲,因此我可以不时地弹奏,每当我干完了其他工作就可以弹奏乐曲。在那些年里,我弹奏了贝多芬的所有三十二首奏鸣曲,每个音符都帮助我将康秀拉驱逐出我的脑海。这种演奏的录音带没有人会愿意听的,好在也没有这种带子。有些乐段是合拍的,但大部分不是,但我不管不顾继续演奏了下去。有些怪异,但我就这么做了。演奏键盘乐时你会有重新创作作曲家作品的感觉,这样在某种程度上你进入了他们的脑海。你没有沉浸在音乐起源的最神秘的部分,但你仍然不只是被动地获得一种美的经验。你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在创作音乐,而这正是我试图逃避因失去康秀拉而带来的痛楚。我弹奏莫扎特的奏鸣曲。我弹奏巴赫的钢琴曲。我弹奏它,我对它很熟悉,这和弹奏得好是两码事。我弹奏伯德(30)等人的伊丽莎白时代的作品。我弹奏普赛尔(31)的作品。我弹奏斯卡拉蒂(32)的作品。我藏有斯卡拉蒂的全部奏鸣曲,全部五百五十首。我不是说我会弹奏所有的五百五十首奏鸣曲,但我会弹奏其中的不少。海顿的钢琴曲。我现在对它了如指掌。舒曼。舒伯特。诚如我已告诉你的,这一切都只是经过极有限的训练的。但这是可怕的时候,无望的时候,要么学习贝多芬并进入他的脑海,要么留在我自己的脑海并重演我能记得的所有关于她的场景——重演,我所干的最鲁莽草率的事情:我没有去参加她的毕业晚会。

但是,你知道,我从未想过她有多平常。这个女孩为了我取出了她的月经棉塞,然后因为我没有出现在她的毕业晚会上,她就和我完了吗?如此重要的事情说结束就结束了,这种随便令我难以相信。而且结束得如此之快,我重演了这一幕,认为如此快速的秘密在于康秀拉不想让我们间的关系继续下去。为什么呢?因为她对我没有欲望,从未有过欲望,因为她拿我做试验,真的,试着看看她的乳房的诱惑力是多么的不可抗拒。但是她本人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从维拉瑞尔兄弟那儿得到了她想要的。肯定是的。他们俩都出席她的晚会,和她紧挤在一起,围着她,肤色黧黑、英俊潇洒、肌肉发达、彬彬有礼、年纪轻轻,她意识到:我和这个老家伙在一起干什么?所以我总是对的——因此结束我们的关系也是对的。她想走多远就走到了多远。我努力维持这种关系就是为自己安排更多的折磨。我的最明智之举便是不要在晚会上露面。因为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种连我自己也不懂的方式做了妥协。即便在我拥有她的时候渴望也从未消失过。我曾经说过,那时最原始的情感就是渴望。现在仍然是渴望。渴望没有给我任何慰藉,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恳求者。渴望之情无时不在: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她,你和她不在一起的时候你更是想着她。因此到底是谁终止了它呢?是我没去参加她的毕业晚会终止了它,还是她因为我没有去参加晚会而终止了它呢?这真是一场无休止的争论,也是我为了不让自己老是摆脱不了失去康秀拉的痛苦——不让自己错误地把没去参加晚会这件事作为我以前没能处理好任何事情的线索——而经常不得不半夜里起来弹钢琴直到天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