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亭(第12/14页)

亮作对种田一窍不通,就把金时留下了。田地有两百多平方米,收获颇丰,因此在敌人登陆之前,光靠金时一个人干活两人也能过得很自在。

短短一天内就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变化。一无所有、住在鸡棚里的亮作如今变成了真正的富豪。虽说这是亮作就敌人登陆盘算好的交易,但在敌人登陆之前,他都是别墅的主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亮作满足了。随后他迈进已经属于自己的房间发呆。战争期间确实有人会在闲下来的时候发呆,而亮作发呆的时间则要更多一些。

金时进了房间,站在他的身后。

“给我买被褥。”

“被褥?”

“还要蚊帐。”

“你没有吗?”

“你不也没有嘛。”

亮作胸口泛起一阵微苦,他还是一无所有。亮作不由得怒气上涌。

“我把我的毛巾分给你一条,这就足矣。”

“冬天会冷的,现在买。”

“背着被褥怎么在战场上逃命啊。”

“我来背。再买顶蚊帐。”

“不需要蚊帐。不久我们就会住在洞穴里了。洞穴里挂不了蚊帐。”

“能挂,我挖一个能挂的洞穴。还要买炒锅和饭锅。”

“我有。”

“太小。”

“不小,四个人都够吃。”

“不够吃。”

“你真笨得可以,那口饭锅能煮一升米呢。”

“得煮三升。”

“你一顿吃得了一升吗?!”

“我一天吃五顿。”

亮作无话可说了。

金时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含有些许怜悯,语气也仿佛是在劝告他。

“都买了吧,现在很便宜啊。我会少花点儿钱的,把你身上有的钱都拿出来。”

“你要干什么?”

“拿所有的钱去添置东西。”

“你白痴吧。一分钱没有,能活得下去?”

“别担心,包在我身上。”

“收电费的来了怎么办?”

“我会卖田里的东西抵钱,不用你操心。”

“是吗,真的不要紧?”

“不要紧。”

“你买这么多,打起仗来,能带着逃命吗?”

“包在我身上。”

亮作觉得金时的这番话听起来比较可靠,就解下包裹,把命根子拿出来了。还剩下两千多日元。

两人一起去买东西了。

金时先买了一辆板车。这车是人家不要的,已经丢在仓库深处多年了,在翻山越岭的逃难时刻派不上用场。金时之前就看上这辆车了。金时告诉亮作,这车只要修一修就还能用。因为逃难,涨价最猛的就是板车,不过这辆格外便宜。即使如此,这辆板车到头来也是最大一笔消费。买的东西堆满了整辆板车。

“你喜欢喝酒吗?”

“嗯。能买酒吗?”

“我来酿。”

金时买了酒壶和酒杯,买了两个酒瓶。亮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他想感谢上天。

“你也喜欢喝酒吗?”

“我不喝。我喜欢吃得饱饱的。”

最后两人买了一套钓鱼工具。

“种田我自己来。你没事做,无聊的话就钓鱼吧。”

“这样啊,不知道能不能钓上鱼。”

“应该能吧,不想钓就不钓。”

“我试试。”

不久后,战争结束了。

亮作在梦里都没描绘过这么幸福的场景。他一直希望跟满满一板车的行李还有金时一起躲在洞穴里活下来,回到废墟上,赶紧开始种田,过上安定的日子。仅此而已,未来就洋溢着希望,更何况还有房有地。

亮作每天都在街上走来走去。他没法安下心来坐着,因为他在孤独的房间中左思右想,很难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是房子、田地,以及温泉的主人。一旦意识到了,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掉,这不像是身为所有者的满足感。于是亮作赶紧出门上街,每天他都在街上走来走去。

街上各种地方发生了小小的变化,这些小小的变化在单调的战争时期是未曾有过的。亮作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这些变化跟亮作沾不上半点关系。没有一点迹象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成了别墅的主人。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迷恋这些变化。每次这些小小的变化都会让他眼前一亮。他的心在变暖。

有一天晚上,他觉得有必要挂个门牌。

他之前一直没有挂过门牌。没有人会给他写信,他也没有什么信想收。他对过去的一切都不再留恋。梅村亮作死了,再挂一个崭新的他人的门牌吧。这么想着,亮作就喜不自胜。

他敞开窗户,仰望澄澈的夜空,自由畅想着。

战争结束前,他藏在小溪的岩石边,悄悄地享受垂钓的乐趣。那时总是有水鸟在旁喧闹。这是一条有很多小鸟的小溪。

酒也叫水鸟[14],这很有意思。把酒这个字拆成两半,就是三点水的水加上鸟(酉)。金时酿的浊酒极为难喝。话虽如此,能酿出来算是酒的东西也行,但大多数时候只能酿出来甜酒。金时有诚意却没有什么上进心,因此酿浊酒的手法也不见长进。每次酿出了甜酒,亮作就很失望,但也没想过自己来学着酿酒去酿出好喝的浊酒。或许每天喝着好喝的浊酒也会很开心,不过亮作能喝到金时酿的超难喝的浊酒或是甜酒就已经满足了。亮作也觉得,比起一直单调地喝着好喝的浊酒,自己更喜欢有所期待——“这次瓶子里会酿出什么酒呢”。虽然金时做什么都粗枝大叶的,但这种粗枝大叶的地方还透着点纯粹的人情味。对亮作来说,他更珍惜金时粗枝大叶酿出来的失败浊酒,而不是别人酿出来的美味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