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发现了》[3] 法文版序(第2/5页)

关于一致性 有两种见解。对于第一种见解,我仅限于提请注意,因为它可能会带我们——无论是读者还是我自己——绕远路。目的论在坡构建的体系中起着重要作用。这一学说已不再流行,我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欲望为它辩护。但必须承认的是,原因和适应的概念几乎不可避免要通向目的论(更不用说由某些事实——例如本能的存在——所引发的重重困难乃至诱惑)。最简单的途径是对问题不予理会。我们所掌握的解决问题的唯一本领是纯粹的想象力,尽管想象力更适用于别的地方。

让我们转向另一种见解。在坡构建的体系中,一致性既是发现的手段,也是发现本身。这是作者非凡的意图;这是对适应的交互性的例证与应用。宇宙是在一个平面上形成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平面的内在对称性存在于我们思维的内部结构之中。盲目地跟随诗性的本能,应该会引领我们到达真理。

人们经常会在数学家身上遇到类似的想法。他们有时不把自己的发现看作是他们组合数学能力的“创造”,而是当成注意力从预先就存在的自然形式的宝库中攫取的战利品,而这一宝库只有通过严谨、感觉和欲望三者的罕见结合才能进入。

并不是所有在书中展现的结果都总如世人希望的那样经过精确的推导和清晰的组织。《我发现了》存在模糊和空白的地方;存在一些极少做出解释的打岔;存在着一个上帝。

对于一个爱好与智力有关的正剧和喜剧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观察一个发明家在与他自己的发明搏斗时的创新、坚持、诡计和焦虑更有趣的了。发明家非常清楚自己的发明存在的所有缺陷。他必然想要展示它全部的美,发挥它全部的优点,掩盖它的问题,并不惜一切代价使之成为他心目中的形象。商人将他的商品包装精美;女人在镜子前打扮自己;布道者、哲学家、政治家以及所有致力于向我们提出未知之物的人,通常都是真诚中带着缄默(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他们不希望我们看到他们不予考虑的东西……

坡的根本思想同样是一种深奥而至上的思想。

一致性理论从宇宙的内在属性来定义宇宙,承认此番定义尝试的正确性并非是在夸大一致性理论的范围。在《我发现了》第八章[6] 中会读到作者如下的主张:每条自然法则在各方面都依存于其他所有法则 。即使这不算广义相对论的公式,至少也是对其精神的表达,不是吗?

从这首诗对物质、时间、空间、引力和光之间的对称与相互关系的断言中,人们能够明显发现坡的上述倾向与最新观念之间的近似之处。我强调“对称 ”这个词,因为爱因斯坦认为宇宙所呈现的本质特征实际上是形式的对称性 。对称的形式构成了宇宙之美。

然而坡并不仅限于谈论现象的物理组成部分,他把生命和意识也纳入了他的意图。这是何等的振聋发聩!人们轻易区分物质和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前,任何论据都是基于对“物质”——人们以为它被剔除了精神——的完备认知;总之,过去的一切论据皆以表象为基础。

物质的表象是一种死去的实体的表象、一种潜能 的表象,只有通过某种与其本质格格不入的外部干预,物质的潜能才会变为现实 。过去人们从这一定义中能得出不容辩驳的推论;但是,物质的面貌已经改变了。实验使物质呈现出了与人们纯粹通过观察所看到的表象完全不同的一面。可以说整个现代物理学为我们的各个感官建立了中继站 ,它使我们相信人类过去所下的定义没有任何绝对的或思辨的价值,它向我们展现了物质极大的多样性以及物质不断出人意料的面貌;物质是各变化的组合,这些变化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渺小甚至无限的渺小中;我们了解到,永恒的运动也许可以实现。人体中就存在一种永恒的狂热。

现在,我们不再知道此刻或以后随便一个主体的某一碎片可能含有或不可能含有、可能产生或不可能产生什么。物质概念本身与能量的概念无甚区别。一切都在搅动、旋转、交换和辐射中深化。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双手、我们的神经都由这一切构成;死亡或睡眠的表象——物质、物质的被动性以及物质对外部作用的屈从性的率先表现——是在我们的感官中建立起来的,就像光线之间的某种组合使我们看到了阴影一样。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概括如下:物质的特性似乎只取决于观察者所处的数量级。但是,物质的经典属性——自发性的缺乏、与运动的本质区别、结构的连续性或同质性——仅仅是简单而表面的,不再能与生命、感觉或者思想等概念截然对立。在粗略观测的数量级之下,所有过去的定义都存在缺陷。我们知道一些未知的属性和潜能表现在地下世界,因为我们已经有所发现,而我们的感官生来本不是为了感知它们。但是,我们既无法列举这些属性,也不能为物理学日益增多的名目确定一个有限的数量。当我们的大多数概念所属的领域是对我们自己的认知领域的限制和补助时,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这些概念不是虚幻的。所谓铁或氢,是假定它们存在实体,我们只是通过持续时间颇短又具有极大局限性的实验便确信了它们的永恒存在。更不消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我们的空间、我们的时间和我们的因果关系在我们的身体不可能存在 的地方还会保留任何意义。如果有人试图想象事物的内在,也许他只能将其思维的惯常范畴应用于事物的内在。但是,他的研究越推进,甚至他记录现象的能力越强,他离所谓的最佳 认知状态就越远。决定论在一些有着数十亿变量的错综复杂的系统中消失了,在这些系统中,思维之眼不再能够追踪到定律,不再能够发现保持不变之物。当不连续性成为惯例,想象力——曾被用来完善人用感知猜测、用推理编织出的真理——不得不宣告自己的无效。当我们判断的对象是一些平均值 时,这就意味着我们放弃去考虑事件本身。我们的知识趋向于权力,并且偏离了对事物的协调性思考;要想恢复知识的某种统一性,就需要一些懂得数学精妙之处的奇才。我们已经不再谈论第一原理,因为定律只是一些永远有待改进的工具,它们不再统治世界,却与我们思维的弱点相匹配;我们不再能信赖它们的简单性:总有某个尚未确定的小数如芒在背,唤回我们的不安和永无止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