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迷迷糊糊正打着瞌睡,突然一下子惊醒,荣利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过枕头边的手机,打开显示屏看了一眼,凌晨三点半多一点儿。

似乎有某种预感驱使着她,荣利子翻到收藏夹,拉动滚动条查找了一遍,果然发现“大比目鱼”的博客被删除了。

这样一来,荣利子和翔子的联络彻底断了。借着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路灯光亮,荣利子长时间向房间四周扫视着,足足有好几分钟,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好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好想出去走一走。她披上一件外套,为了不吵醒熟睡的父母,蹑手蹑脚地走出玄关。

寒气吹在身上非常舒服。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出家门会不会有危险?走出公寓门厅的时候,脚下不禁迟疑了一下,随即又想,一个三十岁的胖女人会有什么事?自从失去了往日那副美貌之后,荣利子自由自在多了。

清冽的夜空望不到边际。穿过住宅小区来到大马路,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一辆垃圾清运车丢下一路臭气,从她身旁驶过。荣利子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鱼,在水底游移彷徨。整条街道上,此刻只有荣利子一个人。莫非,只有自己一个人生存在这世上?从一开始,父母、翔子,还有公司的同僚都不存在?

啊,多想一直就这么生存下去呀。不受任何束缚,想什么时候出来散步就什么时候出来,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啊。以前老想着怎样才能不辜负周围人的期待,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到底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散步、外出吃饭、旅行,仔细想一想,这些自己热衷的活动全都是不需要朋友结伴也可以完成的活动。假如独自去箱根,也能看到同样的景物,这样看来,不拖着别人,自己一个人去可能更好,既不用费神操心,也不会因受到干扰而分心,优哉游哉地慢慢欣赏自己喜爱的景物,那会是一次多么充实的旅行啊!

轻轨高架桥下闪着黄色的灯光,荣利子没有一丝迟疑地朝它走了过去。虽说这里给自己留下的只有苦涩的记忆,可是这个时间,除了这儿,没有任何地方可去。门上的铃铛“丁零零”响过,荣利子推开门走进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冲着她喊道:“欢迎光临!是要禁烟席吗?”

古怪的帽子、粉红色与白色条纹相间的连衣裙式的制服,外加一件围裙——这些和一张毫无表情、三十岁、略显浮肿的脸搭配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

圭子语气生硬地对她说道:“干什么呀,这么一张面孔?没错,我开始在这儿干计时零工了,半夜到早上这段时间工资又高,又没什么客人来,你看看,可以堂而皇之地偷懒啦!”

“……怎么会?”

圭子引导着荣利子来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落座。荣利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因为没有其他客人,所以圭子满不在乎地在荣利子的对面也坐了下来。

“这个嘛,应该说是看到你和翔子,我终于意识到了,一直待在家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永远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事降临到我头上,所以就这样了。”

“是嘛,家在东京的女人要想自立可不容易啊。”荣利子下意识地冒出这么一句。圭子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少女时代,杂志上介绍的时尚店铺圭子乘坐电车加上步行就可以跑去膜拜一番。无论是大学时代还是进公司后,只要说起从小家就在东京,总会引来阵阵羡慕。一方面,既没有对异地他乡的憧憬,也没有一心想要摆脱的过去,更不懂得望乡和别离的苦痛滋味;另一方面,时光却单调地逝去,虽然身处时尚发源地,但总觉得随时随地都可以光顾,结果真正去的地方却十分有限,而且往往千篇一律,由于不需要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大都市,不知不觉中竟变得意识保守,失去了想象力,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怀有莫名的恐惧,虽然班上许多同学毕业以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但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一年又一年毫无抗拒地和这个都市一同老去,慢慢地,不光面孔越长越像母亲,连行为举止也越来越像。再往大了说,东京也已经不再是个别具一格的多彩的都市了,日本各地到处都有和它相似的地方,小时候十分喜欢的私人书店,如今变成了毫无个性的“扒金窟”连锁分店,车站大楼在这条轻轨沿线更是随处可见。上个星期,一家手工制作蛋糕的老店也关门了,新鲜和活力正在从东京逐渐地消亡。

一阵“轰隆轰隆”的声响震得烟灰缸抖动起来,两人的头顶上刚好有一辆轻轨电车驶过。从这个时间来看,应该是返回调车场的。荣利子在心里暗暗祈祷:请把我的烦恼也一起带走吧,带得远远的,带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带到一个新的天地,说不定自己就可以重新来过呢。少女时代就这样憧憬过。可是,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这座城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