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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特意关照了,回国后的第二天可以请半天假,可荣利子仍像往常一样早早就到了公司。几天不在,桌上堆满了传阅文件和邮件,只整理了一半,一个上午就泡汤了。

下午出外勤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桌上依旧堆着一大堆文件。荣利子只好叫来派遣员工山村惠美子,请她帮忙找个纸箱来,将文件统统装进纸箱再说。惠美子跪在地毯上拼折着纸箱,忽然想到什么,抬头望着荣利子说道:“啊,对了,志村小姐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件大新闻,早上开早会的时候,杉下君和高杉小姐向大家宣布,说是年内就要结婚了。那个高杉呀,好像已经怀上了呢。”

“哦,是吗?之前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嘛。这可是可喜可贺的事呀。”

“看来真织马上要‘喜庆离职’(1)了。下个月,我们打算帮她庆祝一下,顺便欢送欢送。”

惠美子离开后,荣利子将好不容易清理出来的桌面上的电脑打开。眼看就要进入十一月了,可是还出汗不止,连裤袜都粘在腿上了。办公室一角,难得加班的真织被一群派遣员工围拢着,嘻嘻哈哈喧闹着,气氛很活跃。那个小妮子似乎总是女员工们的中心。

自己难道只是个小丑(2)?那对狗男女说不定正在背后嗤笑自己呢。搞什么呀?自己本来对杉下就没什么感觉,更不要说想过结婚的事,他结婚,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感觉不快呢?

杉下和真织二人从相识到结婚的过程,同自己的父母亲如出一辙。当年就是在这家公司,作为销售员和内勤事务员的父亲和母亲明来暗往,后来母亲怀孕,两人正式结婚,母亲也辞了职。对于这段往事,荣利子从未觉得有什么可指责的,但是这会儿听到杉下和真织的事情,却忽然感觉父母亲好像也并不那么正经,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不快感。

这与高中一年级上学期时的情形惊人地相似,身边所有的人都离自己而去。荣利子对班级上交了男朋友的女同学毫不羡慕,对化妆以及泡夜店等也毫无兴趣,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得安宁,尤其是亲如姐妹的圭子也疏远了自己,荣利子简直像死一样难受。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否定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坦桑尼亚感受到的那种闲适,在她身上已经荡然无存了。

电脑启动,荣利子没有点开收件箱,而是先点开了收藏夹中的“大比目鱼”的博客,现在,上班时间读她的文章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哦,又是关于女性朋友的话题。自己出差的这段时间,这个“大比目鱼”参加了主妇博主的活动,和一帮同样无所事事的主妇搅在一起。

我觉得纪子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作为一个在社会上取得成功的超级妈妈,却丝毫没有给人以女强人的感觉。一般努力工作的女性,除了精明干练外,大多举止威厉,对别人挑剔得不得了,但纪子可不是这样!她待人特别宽和,和她在一起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人,相反,十分放松随意,竟像多年以前就相识的闺密。

说什么呀!这段话看在荣利子眼里,她觉得这绝对是针对自己的讥讽,字里行间似乎隐藏着某种暗示,知者自知。还以为翔子不是那种会玩含沙射影、扬此抑彼之类小伎俩的人呢。但最刺痛荣利子的,莫过于“闺密”这个词。

“大比目鱼”不是这样的。丸尾翔子不是这样的。

由于愠怒,荣利子觉得脖颈发烫。她键入“大比目鱼”“懒婆娘”“糟糕”几个关键词在网上进行搜索,不消喘口气的工夫,立即跳出来某个类似话题的贴吧,里面排列着若干评论,且多是负面的。“面对生活的那份慵懒和从容本是其最大的魅力,可是最近变得和一般的主妇博主没什么区别了。”“还是之前有趣,不知是不是瞄准单行本要出书了所以收敛了特色?”失望的声音居多。因为还不是特别有名的博客,所以评论有限,但先前胃部的不适多少减轻了许多。当看到这条评论时,荣利子更是感觉呼吸畅快:

怎么搞的?最近这个“大比目鱼”好像越来越引不起同感了。

这正是荣利子心里想说的话。看来不仅仅是自己抱有这种感觉啊。自己没有错,其他人也有同样感觉呢。网上有这样的评论,就说明自己的感觉绝对是对的。荣利子觉得,应将这条评论打印出来,贴在记事本上。

这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共鸣。

不只是荣利子,换作谁也一样,都会甘愿忍受身心痛苦去追求这种共鸣,为此付出多少金钱都在所不惜。因为追求共鸣,所以才不能对网络上的东西漠不关心,人人都恨不能拥有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法力,一眨眼让整个网络都充斥了“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的发言,如果和自己的意见相左,不管对方多么优秀,文字多么漂亮,在自己眼里全都一文不值。没错,只要给予了某个人发言权和发言的环境,就必须将其拉入自己的阵营,让她与自己共鸣,否则就要将她孤立起来,没有共鸣的女人应该由这个冰冷的世界对其进行杀伐。“大比目鱼”的博客和自己缺少共鸣,所以它是有罪的,它理应对荣利子产生更多更多的共鸣。对,应该让这种人在寒夜中燃着孤灯,饱尝孤凄的滋味,并且让神对她说:“你活该如此,这是你应得的报应。”享有光热的人有义务去纠正她、拯救她。凡是错误的必须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