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道(第8/9页)

藏躲的人们,没做任何亏心事。但他们躲起来,是犯了个错误。多数人所以跑,是出于慌乱,醉醺醺地心里犯糊涂。有几个人是怕自己一些可疑的熟人坑害了自己。如今这里一切都带上了政治色彩。调皮捣蛋和流里流气,在苏维埃方面被看做是反动的帮派活动,在白军肆虐的地方就成了布尔什维克。

原来,小伙子们钻进底层之后就有人告诉他们,这库房地板下面的窖子里,已经挤满了人。这里躲着几个神文村和叶尔莫莱村的人。神文村的人都烂醉如泥,有的一边打呼一边呻吟,又咬牙又哎哟,有的恶心呕吐。库房底下黑暗如漆,又闷又臭。最后钻进来的人,用土和石块堵上洞眼,怕被人发现。不久,醉汉的鼾声和哼哼完全停止了,出现一片死寂。人们都睡得很安稳。只是一个墙角里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那就是被吓得半死、怎么也安静不下来的捷廖沙和叶尔莫莱村一个富农家好斗的科西卡。

“你小点声,别嚷嚷,狗崽子!你这臭小子,非把大家全给坑了!你听,施特雷泽那伙人正到处搜查呢。从村口拐过来,正顺着商业街走呢,说话就到这儿啦。来了!别出声,别喘气,不然我掐死你!总算你走运,去远了。他们过去啦。你干吗要跑到这里来?往这躲个啥呀?谁会动你一根毫毛?”

“我只听戈什卡在喊叫‘快逃命’,我就钻了进来。”

“戈什卡不一样,他们家全家都挂了号,是不良分子。他们在霍达特镇上有亲戚。是卖手艺的,工人血统。你别乱动好吗?好好躺着,你这个蠢家伙。墙边一堆堆拉的屎尿。你一动就蹭一身,还要沾到我身上。你闻不到臭味是怎么着?施特雷泽干吗要全村搜捕?他在抓帕任斯克村的人,外来的人。”

“科西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开始的?”

“都是因为桑尼卡,是桑尼卡引起的。我们脱光身子站成一横排检查。轮到桑尼卡,该他检查了。可他不脱衣服。桑尼卡喝了点酒,来检查时就不大清醒。文书说了他,叫他脱衣,态度很礼貌,对桑尼卡称呼您。是个军队里的文书。桑尼卡对人家却很粗鲁:我就不脱,我才不愿把身子亮给所有的人看呢。好像他是不好意思。说着他侧身凑到文书身旁,似乎要抡起胳膊打人的下巴。真是如此。可你猜怎么着。一眨眼的工夫,桑尼卡弯腰抓起办公桌腿,连桌子带上面的墨水、军人名单,一股脑掀倒在地。施特雷泽由村公所跑出来喊叫说:‘我不能容忍目无王法,我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不流血的革命,在征兵处犯法有什么结果。谁是挑头的?’”

“桑尼卡朝窗口奔去,口喊:‘救命啊,快找衣服。留在这儿全要完蛋,同志们!’我抓起衣裤,边跑边蹿到了桑尼卡跟前。他一拳打碎玻璃,就蹿到街上,一溜烟不见了。我抬腿紧追。还有些人也去追。我们撒腿猛跑,可身后已有追兵。你要问我这一切都为着啥,谁也说不清楚。”

“那么炸弹呢?”

“什么炸弹?”

“谁扔了颗炸弹?不是炸弹喽,是手榴弹。”

“天哪!哪是我们呀?”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别人干的。他看到一片混乱,心想趁乱把村子给炸掉,一定会当是别人干的。可能是哪个政治犯搞的。帕任斯克村的政治犯,在这儿多极了。轻点,别出声,有人说话。你听听,施特雷泽又返回来了。唉!这下可完了。你别出声呀。”

人声渐近,靴子响,马刺响。

“别和我争了。你骗不了我。我不是好哄的。肯定有人说话。”传来上校越来越清晰的长官腔的彼得堡口音。

“可能是错觉吧,阁下。”小叶尔莫莱的村长、打鱼老人奥特维亚日斯金劝他说。“这是个村子,里面有人说话,又有啥可奇怪的呢?这里不是公墓嘛!也许有人说话。家家都有说话的活人。说不定是家神在梦中掐谁的脖子呢。”

“好哇,好哇!我让您装疯卖傻,作出一副可怜相!还家神呢!你们在这儿太放任了。等你们这里闹腾出世界革命来,那可就晚了。什么家神呀!”

“哎哟,阁下呀,上校先生!这里谈什么世界革命呀!尽是些糊涂虫,目不识丁!念旧的圣礼书,还结结巴巴、颠三倒四。他们还说得上什么革命呢。”

“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把合作社房子从上到下搜查一遍,所有木槽全翻一翻,柜台底下也得看看。还要搜查一下旁边的小房。”

“遵命,阁下。”

“要抓桑尼卡、戈什卡、科西卡。活的死的都行,绝不能放跑他们。还有加卢津家的小崽子。别看他爹讲些爱国的话,蒙骗我们。我们可不上当。凡是小铺老板出来演说,那事情就不妙了。那就大可怀疑了,因为违背自然。根据秘密的情报,他们在圣十字修道院的院子里,藏政治犯,召开秘密会议。要把这小子抓住。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如果能发现点什么,我会不客气地把他吊死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