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2/13页)

莱斯特并不常说那些他曾经真正去过的地方,但是他非常了解美国。好几年前,他去参加了美国地方资源养护队,被派遣到了俄勒冈州的密林之中。他穿过中西部的大草原,看到了夏日阳光下黄褐色的麦田,越过落基山脉,俯瞰了波澜壮阔的太平洋。

在结束了俄勒冈的一年露营之后,他跟圣地亚哥的一个叔叔一起待了一阵子。在回家的路上,他再一次搭了便车,走了条曲曲折折的路线,到亚利桑那、得克萨斯以及密西西比三角洲绕了一圈。他见识过南乔治亚州成熟时的蜜桃,发现了查尔斯顿城的慵懒的壮丽。在烟草收割之季,他及时回到了北卡罗来纳,这时已是离家两年之后了。

但是,关于这一次的放浪冒险,莱斯特却没有多说。他的憧憬热望从来不在家乡,或者说是从来不在他看过、了解过、成为他自己生命一部分的那些地方。他总是渴望着去国外,向往着难以企及的遥远国度。与此同时,待在这乡下地方使他感到愁苦万分,人站在加油泵旁边,想的却都是遥远地方的事儿。

战争开始时,莱斯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太关心欧洲发生的事。他确信战争不会长过数个月,因为希特勒的汽油很快就会用光。而后,我在第二年春天离开了那地方,直到今年秋天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之前,我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他在明信片中提到了烟草收割,还说他的猎犬得了癞疥病。他最后写道:“看看,我想去的那些地方都发生了什么呀!这场战争毫无疑问做成了一件事——它没留下任何地方让你犯思乡病。”

这家小店还有那个汽油泵孤零零地待在美国一号高速公路上,看起来似乎离曼哈顿的海港颇远,在战争爆发之前,莱斯特这个自由自在的年轻人好像跟我们这一时代的诗人——比如沃尔夫、哈特·克莱恩——也没有太多相似之处,然而他们的热望、他们的不安定、他们对未知事物的渴求都是一致的。

世上有成千上万个莱斯特,但是诗人却很稀少,并且这些诗人是他们所处时代和地域的精神集合体。这些诗人的世界,我们所有生活于此的人们,都被这场大灾难从今日世界中残忍地隔绝开来了。边境之域——无论是那片土地还是精神——都向他们敞开,而从此便对我们关闭了。此刻,美国已被隔绝,以我们之前从未预想过的方式。

今年,曼哈顿的港口很安静。沃尔夫和哈特·克莱恩不再在这些临海的街道上散步了——沃尔夫因为琢磨不透的热望发了狂;哈特·克莱恩为了无名之地害了病,被整个毁掉了,燃尽在酒精里。这港口,是的,现在更安静了,那些从国外来的巨大的轮船,不再常来靠港。从我窗子里看到的大部分船舶都是小型的,不会去远离海滨的地方。在秋日下午的晚些时候,柔软的薄雾给曼哈顿建筑物的空中轮廓蒙上了一层细纱,这场景让人感到分外悲凉。并且,毫无疑问的是,遥对着大西洋与远处正在抽搐痉挛的整个世界,曼哈顿建筑物的空中轮廓不仅让人感到悲凉,还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绝望。

因此,我们必须向内审视。这种非凡的情感,这种思乡病,已然重要到作为我们国民属性的一部分,应该被转换到好的方面。我们的探求者所找到过的,也即我们必须要找寻的。并且,这是一项具有创造性的伟大任务。美国很年轻,但是它不会一直年轻。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他必须和他那决裂了的家庭分别,美国现在感觉到了转变的震惊感。不过,倘使一切进展顺利,一个崭新又平静的成熟期将会到来。我们必须起草一份新的独立宣言——这次应是一份更趋向于精神层面而非政治层面的。再没有别的值得犯思乡病的地方了,我们现在必须要对我们亲近熟悉的大地报以思乡情怀,这块土地,它值得我们怀旧。

为了自由的夜巡

在这个夜晚——旧年最后的夜晚,新年第一个黎明,聆听者们遍布整个地球。大笨钟会在午夜时鸣响。但也许在上一个钟头,那钟楼本身已经受到损伤,或者被整个毁掉了。然而即使这样,人们仍将听见大笨钟的钟鸣,因为那儿正有人在专注地聆听,不是凭借耳朵的一种聆听。那种聆听会使血液暂停流动,会让人静候等待,而心脏本身此时也会全然缄默。

英格兰会在黑暗之中听到大笨钟的响声。或许在钟声响起的那个小时里,会有爆炸的咆哮声,以及轰炸机致命的喃喃低语,又或许那会是静籁无声的一夜。无论是哪种情况,钟声都会在我们心灵的耳朵中响起。以下这些人将会出现在聆听者名单之中:目不转睛地守望着漆黑海峡的哨兵;空袭庇护所中的市民;伦敦地铁隧道与站台上蜷缩着的无家可归者;还有路旁酒吧里的农民们。听见钟声的有医院病房里的伤病员和彻夜不眠的人们;有那个在某处仰着脸的、受了惊吓的孩子;有在飞机场执勤的粗犷的、红色脸庞的士兵,他会对着双手呵暖气,在结冻的硬地上踏脚,在午夜时分静静地站那么一会儿。这些人,在那个时候,将会听到钟声,那钟声会在那黑暗岛屿上的城市和全部的乡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