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比死人更可怜(第2/7页)

他起身从后门出去,把盘子放在最底下的台阶上,两只长腿的黑色斗鸡冲过院子,吃完了盘子里剩下的东西。他坐在后廊里一只长长的松木盒子上,心不在焉地剥着一截绳子,长脸上的眼睛越过空地,眺望着层层叠叠的灰紫色树林,直抵清晨空荡荡的天空下浅蓝色的森林线。

泥路并不通往空地,却靠车辙和小径连接,就连最近的黑人邻居也依然需要徒步穿过树林,推开挡路的李子树枝才能进来。老头在空地左边种了一英亩棉花,棉花越过篱笆,几乎要长到房子的一侧。两股带倒钩的电线从棉花地中间穿过。一排驼峰形状的雾气蹑步向前,像白色猎狗般匍匐着,准备爬过院子。

“我要把篱笆拆了。”塔沃特说,“我的篱笆不能搭在棉花地中间。”他的声音响亮,但是依然陌生,令人不快,他在脑海里盘算着其他想法没说出来:这是我的地盘了,不管我是否拥有它,因为我在这儿,没人能把我赶走。如果学校老师再过来抢地方,我就杀了他。

他穿着一条褪色的工装裤,一顶灰色的帽子像盖子似的盖过耳朵。他学舅伯的样,除了上床,绝不脱帽。他学舅伯的样一直到现在,但是:如果我想在埋他之前拆了篱笆,没有人能阻挠我,他想;没有人能反对。

“先把他埋了,一劳永逸。”陌生人用响亮、令人不快的声音说,塔沃特起身去找铁锹。

他坐着的松木盒子是舅伯的棺材,但是他并不打算用。对这个瘦弱的男孩来说,老头太重了,没法抬进盒子里,老塔沃特几年前自己做了这个盒子,他说如果到时候没法把他抬进去,就把他埋在坑里,但坑一定要深。他说,要有十英尺深,不能只有八英尺。老头花了很长时间做盒子,完工以后,他在上面刻下了“梅森·塔沃特与上帝同在”的字样,把它放在后廊,然后爬了进去,在里面躺了一会儿,从外面只看得到他鼓起的肚子,像过度发酵的面包一样。男孩站在盒子旁边打量他。“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结局。”老头心满意足地说,粗哑的嗓门在棺材里听起来非常洪亮。

“盒子装不下你,”塔沃特说,“我得坐在盖子上才行,或者等你腐烂一点。”

“别等。”老塔沃特说,“听着。要是到时候盒子没法用,要是你抬不起来或者碰到其他什么情况,就把我埋在坑里,但是坑要挖得深一点。最好有十英尺深,不能只有八英尺——要十英尺。实在不行,你可以把我滚进去。我可以滚。找两块木板,放在台阶上,把我滚下去,然后在我停住的地方挖坑,等到坑挖得足够深了再把我滚进坑里。找几块砖头撑住我,这样我就不会掉下去,挖完之前不要让狗把我拱下去。你最好把狗关起来。”他说。

“要是你死在床上怎么办?”男孩问,“我怎么把你弄下楼梯?”

“我不会死在床上,”老头说,“我一听到召唤就会下楼。我会尽量走到门边。要是我在楼上动不了,你把我滚下楼梯就行了。”

“上帝啊。”孩子说。

老头从盒子里坐起来,拳头放在边上。“听着,”他说,“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我收留你,抚养你,把你从城里那个混蛋那儿救了出来,现在我要求的回报不过是等我死了以后,把我埋进地里,这是死者的归宿,再竖一个十字架,说明我在那儿。在这世上我就要求你做这么一件事。”

“我能把你埋了就不错了,”塔沃特说,“没力气再竖十字架了。我可不想折腾这些鸡毛蒜皮。”

“鸡毛蒜皮!”舅伯嘘道,“等十字架聚拢起来的那天你就知道什么叫鸡毛蒜皮了!好好埋葬死者大概是你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好事。我把你带到这儿,将你抚养成一位基督徒,”他抱怨,“如果你没成为基督徒我就完蛋了。”

“要是我没力气做,”孩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说,“我就通知城里的舅舅,他会过来打理的。那位学校老师,”他拿腔拿调地说,发现舅伯紫色脸上的麻子已经发白了。“他会帮你的。”

老头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他抓住棺材的两边向前推,像是要把它推出门廊。“他会烧了我。”他哑着嗓子说,“他会把我在炉子里火化,然后撒了我的骨灰。‘舅舅,’他对我说过,‘你这种人快要绝种了!’他肯定很愿意雇殡葬工人来火化我,好撒了我的骨灰,”老头说,“他不相信耶稣复活。他不相信审判日。他不相信……”

“死了就别挑剔了。”男孩打断了他。

老头一把抓住男孩外套的前襟,把他拽到盒子旁边,他们面面相觑不足两英寸。“世界是死人组成的。想想所有的死者。”他说,像是已经为一切傲慢的语言构思好了应答,他说,“死人是活人的一百万倍,而且死人死掉的时间要比活人活着的时间长一百万倍!”他大笑着松开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