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雕像(第5/8页)

他们又沿着几条这样的街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要转弯。这会儿他们经过的房子都没有粉刷过,而且木头都烂了;中间的道路也很窄。尼尔森看到一个黑人。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这些房子里住的都是黑人。”他说。

“快点,我们去其他地方,”海德先生说,“我们可不是来看黑人的。”于是他们走上另外一条马路,但依旧到处都是黑人。尼尔森的皮肤开始刺痛,他们加快步伐,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居民区。黑人穿着背心站在门口,女人在破烂的门廊里晃来晃去。小孩们在阴沟里玩,停下手里的玩意儿瞧着他们。很快他们开始经过成排的商店,里面都是黑人,他们没有在店门口停留。黑色面孔上的黑眼睛从四面八方打量着他们。“是啊,”海德先生说,“你就生在这儿——就生在这些黑人中间。”

尼尔森皱起眉头。“我觉得你迷路了。”他说。

海德先生突然四处张望,寻找圆顶。它不见了。“我可没有迷路,”他说,“是你走累了。”

“我不累,我饿了。”尼尔森说,“我要吃饼干。”

他们这才发现午饭不见了。

“是你拿着袋子的,”尼尔森说,“要是我就不会弄丢。”

“你想要指手画脚的话,我就自己走了,把你留在这儿。”海德先生说,很欣慰地看到男孩的脸都白了。然而他意识到他们迷路了,每分钟都离开车站更远。他自己也饿了,还口渴,周围都是黑人,他俩直冒汗。尼尔森穿着鞋子很不习惯。水泥路很硬。他们都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但是找不到,不得不继续走,男孩低声嘀咕:“先是弄丢了纸袋,现在又迷路了。”海德先生不时粗声说:“你想要生在黑人的天堂,就生在这儿好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他们闻见午饭的香味。黑人们都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经过。“你干吗不找个黑人问问路?”尼尔森说,“我们迷路了。”

“你生在这儿,”海德先生说,“你可以自己去找一个问问。”

尼尔森害怕黑人,也不想被黑小孩取笑。他看到前面有一个高大的黑女人,靠在一扇朝着马路敞开的门上。她的头发向四周竖着,大概有四英寸,她光着一只脚撑着身体,脚的两侧是粉红色的,她穿着粉色的裙子,很显身材。他们走到她跟前时,她懒懒地举起一只手,手指插进头发里。

尼尔森停下脚步。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被女人的黑眼睛抽走了。“你知道怎么回城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女人才说:“你们现在就在城里。”低沉浑厚的声音让尼尔森觉得仿佛一注冷水浇在身上。

“怎么去火车站?”他用同样牧笛般的声音问。

“你们可以坐车去。”女人说。

尼尔森知道女人在逗他,但是他瘫软着甚至没法发脾气。他站在那儿品味着她身上的每个细枝末节。目光从她肥大的膝盖移到额头,然后转了个三角形,一路从她闪着汗光的脖子,往下到她肥硕的屁股,掠过她赤裸的胳膊,再回到她插着手指的头发。他突然希望她俯身抱住他,挨着她,他想要感受到她的呼吸。他想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想被她越抱越紧。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感觉自己正在黑暗的隧道里晕头转向。

“你们再走一个街区,然后坐车去火车站,甜心。”她说。

要不是海德先生粗暴地把尼尔森推开,他大概就要瘫倒了。“你已经失去理智了!”老头咆哮着。

他们匆匆走开,尼尔森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女人。他突然把帽子往前拉了拉盖住已经羞红的脸。他在火车车窗里看到的讥笑的鬼魂和他之前有过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起秤里面吐出来的小票,上面写着“要当心黑皮肤女人”,而他外祖父的那张却写着“正直勇敢”。他握住老头的手,他很少表现出这样的依赖。

他们沿路走向电车轨道,一辆长长的黄色电车咔嗒咔嗒驶过来。海德先生从来没搭过电车,因此错过了一辆。尼尔森沉默着。他的嘴唇不时轻轻颤抖,但是外祖父正在自己想心事,没注意他。他们站在街角,看都不看经过的黑人,黑人和白人一样忙着自己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大多会停下来打量海德先生和尼尔森。海德先生想到,既然电车是沿着轨道开的,他们只要跟着轨道走就行了。他轻轻推了推尼尔森,解释说他们可以跟着轨道走去火车站,便出发了。

他们很快又看到白人了,大大松了口气,尼尔森背靠一座楼房一屁股坐在人行道上。“我得歇歇脚。”他说,“你丢了纸袋,又迷了路。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

“前头还有轨道,”海德先生说,“我们只要跟着走就行,而且你也应该记得拿好纸袋的。这是你出生的地方。这是你老家。这是你第二次进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他蹲下来,继续用这种口吻说话,但是男孩把走路走到发烫的脚从鞋子里拔出来,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