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失所的人(第6/8页)

“到时候,”她说,“我要站在黑人一边。我不会眼睁睁看着神父把黑人统统赶走的。”

麦克英特尔太太买了个新拖耙,和一辆带升降机的拖拉机,因为她说自己头一次雇到了会操作机器的人。她和肖特利太太开车去后面的田野检查前一天他耙过的地。“干得太漂亮了!”麦克英特尔太太环顾着起伏的红土地。

自从难民开始为麦克英特尔太太干活,她就变了,肖特利太太仔细地观察到了这些变化:她言行举止像个暗地里发了财的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对肖特利太太袒露心扉。肖特利太太怀疑神父是变化的根源。他们都很狡猾。起初他带她进教堂,接着他便把手伸进她的钱包。唉,她真是太傻了!肖特利太太自己有一个秘密。她知道难民正在做一件会把麦克英特尔太太击溃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他每个月赚七十块钱,在这儿待不久。”她咕哝着。她打算保守这个秘密,只有肖特利先生知道。

“嗯。”麦克英特尔太太说,“我可能得撵走一个人,好付他更多的钱。”

肖特利太太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了一段时间。“我不是说那些黑人不应该被赶走,”她说,“但是他们只能尽力干好自己会干的活,你让他们干活就得在旁边盯着他们干完。”

“法官也是这么说的。”麦克英特尔太太赞许地看着她。法官是她的第一任丈夫,这块地方是他留下来的。肖特利太太听说麦克英特尔太太嫁给他的时候,她三十岁,他七十五岁,麦克英特尔太太以为丈夫一死,她就会变成有钱人,但是那个老头是个恶棍,清算遗产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一个子都没有。他留给她的就是这五十英亩地和一幢房子。但是麦克英特尔太太说起他的时候总是满怀敬意,常常引用他的话,像是“一人受苦,他人获益”,以及“你知道的魔鬼要好过你不知道的魔鬼”。

“但是,”肖特利太太说,“你知道的魔鬼要好过你不知道的魔鬼”。她不得不转过头去,不让麦克英特尔太太看到她在偷笑。她从老头阿斯特那儿打听到了难民在搞什么勾当,除了肖特利先生,她谁都没告诉。肖特利先生听了像爬出坟墓的拉撒路一样,从床上直直跳了起来。

“闭嘴!”他说。

“真的。”她说。

“不可能。”肖特利先生说。

“真的。”她说。

肖特利先生直直地躺回去。

“波兰人什么都不懂。”肖特利太太说,“我觉得都是神父教唆他干的。都怪神父。”

神父不时过来看看古扎克一家,也会顺路拜访麦克英特尔太太,他们会在这儿四处走走,她指给他看改观的地方,听他说个不停。肖特利太太突然意识到,神父是在说服麦克英特尔太太再雇一家波兰人过来。要是有两家人在这儿,他们就只说波兰语了呢!黑人们走了以后,两家人一起对付肖特利先生和她自己!她开始想象一场语言之战,看见波兰词语和英语词语彼此对抗,围追堵截,没有句子,只有词语,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破口大骂,尖声尖气,围追堵截,扭成一团。她看见肮脏的、全知的、未经革新的波兰词语往干净的英语词语上扔泥巴,直到每个词语都变得一样脏。她看见所有死去的脏字儿堆在房间里,他们的词语和她的词语像新闻短片里的裸尸一样堆在一起。她无声地哭喊着:“主啊,把我从撒旦的肮脏势力中拯救出来吧!”从那天起,她特别专注地读起了《圣经》。她细读了《启示录》,引用《先知书》里的话,不久,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深沉的思考。她清楚地认识到世界的意义是一个预先计划好的谜。她怀疑自己是这个计划中特殊的一部分,因为她是个强者,对此她一点也不吃惊。她发现全能的主创造出强者,让他们做他们应该做的,她感到自己被召唤的时候会做好准备。此刻她觉得自己的任务是监视神父。

神父的来访愈发激怒她。上次他来的时候,到处拾羽毛。他找到两根孔雀羽毛、四五根火鸡羽毛、一根棕色母鸡的羽毛,像捧着束花似的带走了。这种愚蠢的举动完全没有骗过肖特利太太。他就在这儿:把游荡的外国人带到不属于他们的地方,引起纠纷,驱赶黑人,在正义之士里安插巴比伦大荡妇!不管他什么时候来,她都藏在暗处监视他,直到他离开。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产生了幻觉。肖特利先生膝盖疼,于是她去替他赶牛,她抱着胳膊慢慢穿过牧场,注视着远处低低的云层,像一排排白色的鱼被冲刷到浩瀚的蓝色沙滩上。走完一个斜坡后她停了停,筋疲力尽地喘着气,因为她太重了,而且也不复年轻。不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小孩的拳头似的,在她的胸口一紧一松,这种感觉出现时,她的思绪一下子停滞了,就像一具巨大的躯壳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但是她腿脚抖也不抖地爬上了斜坡,站在坡顶,颇为自得。她正看着的时候,天空突然像舞台帷幕一样从两边合上,一个巨大的身影站立在她面前。像晌午的太阳般泛着白金色的光芒。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但是周围飞快转动着火轮,火轮里有凶狠的黑眼睛。她无法判断这个身影是要向前还是向后,因为它光芒万丈。为了看清楚,她闭上眼睛,它变成了血红色,轮子变成了白色。一个非常洪亮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词:“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