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没有养猪农场主这种说法。”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应该叫养猪人,但不可以称他们为农场主。”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的那个丈夫,他有土地吗?”

“有的。”

“有多少公顷?”

“猪圈与猪圈之间有一点土地,房屋的边上还有一点。”

“这就对了,我就是那个意思。农场主拥有土地,而且以土地耕作为生。而养猪人的猪养在猪圈里,最终拉出去屠宰,那跟农作扯不上任何关系……”

“一小块土地上拉了根晾衣绳,另一处土地上堆放青贮饲料。”

“……一切都是为了赚钱。”我站在门厅里,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天在下雨,断断续续的解冻终于真正开始了,冰还没有完全融化的沟渠里现在都冒着雾气。有趣的是,昨天,一整天都阳光灿烂,可到了夜里气温又下降到零度以下。我不知道,此时此刻,丽特的眼前是什么情景。电话里,我们的对话有点尴尬。是丽特(她接电话时报出的是她那位已故丈夫的名字)提起了养猪农场主,我这才忍不住反驳。我真想立即挂断电话。

“行啦,赫尔默,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好吧,”我说。

“我想过来看看,可以吗?”

“我就是因为这事才给你打的电话。”

“你父亲……他怎么……”

“去世了。”这件事,留待以后再去处理。

“哦,”丽特说,突然之间,她似乎显得特别难过。

“那没什么。”

丽特远在布拉班特的某个地方,电话里的她好一阵都没出声。“圣诞节,你过得好吗?”

“很好。”

“昨晚是怎么过的?”

“我点起了新年的篝火。”

“就像从前一个样!”

“没错。隔壁的两个男孩子也过来看,当然他们也给我帮忙。”

“那一定非常有趣。”

“是很有趣,只是那个弟弟,罗纳尔,他的手被烫了一下。”

“哦……”

“不过不严重。他自己甚至还拿这件事开玩笑,他觉得那样很酷。幸好他的母亲当时也在场。”

“你说我什么时候过来?我随时都可以。”

我随时都可以。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还从未静下心来认真地思考某一件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给奶牛挤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诅咒它们,诅咒那些奶牛,但是,当你把额头抵在奶牛的腹部给它们戴吸奶杯的时候,你会感受到一种温暖与宁静。冬天的夜里,牛棚里奶牛的呼吸是那么的沉静、安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如它们那样给人以平静、安全的感觉。日子一天天过去,周而复始,夏天过后是秋天,冬天过后是春天。

丽特说的“我随时都可以”,这几个字彻底击碎了我内心的平静。它们让我得以洞悉她生活的空寂,而她的空寂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空寂。

当然,我要诅咒的是父亲,因为那不是奶牛们的过错,尤其不能责怪现在家里养的那些奶牛。

“赫尔默,你还在吗?”

“在,”我说。“我在这儿。”

“我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什么时候都可以。”

下午,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和驴子们待在一起,我坐在驴棚里,给它们喂食糖萝卜片。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灰蒙蒙的。驴棚里的灯亮着。一拿起听筒,我就听出来了,是她的声音。

昨天晚上,我先跟阿达、特尼和罗纳尔一起来到驴子的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我将柴油泼洒在木材堆上。天空寒星闪烁,冷冷的星光映照在牲口棚上。阿达的丈夫没有来,有一头母牛快要生小牛了,他得在家里照看母牛。再说了——据阿达说——他也不太喜欢“过年过节”的。我早就做好了炸面圈,自母亲去世以来,每逢新年,我都自己做炸面圈。父亲在餐桌边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了一小会儿,他竭力用手肘支撑住身体让自己保持挺直的坐姿,还吃了两个炸面圈。我坐在母亲的位置上,他和阿达聊天的时候,我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他。特尼和罗纳尔合坐在另一把餐椅上。罗纳尔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父亲,他显得有点害怕,吃东西时吞咽都有点困难。父亲对阿达说他要去看医生,一共说了不下三次。说过第三遍之后,阿达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便意味深长地抬起了眉毛。

“希望你会很快康复,范·沃德伦先生,”我把父亲抱出厨房的时候,阿达说。

“你们家楼上有取暖设施吗?”我回到楼下后,她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没有,”我说。“但他年纪大了,固执得很。可惜的是,他的脑袋瓜远不比从前了,而且越来越糟糕。”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罗纳尔问。这会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所以他正以最快的速度吃着一个炸面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