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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麦。日德兰半岛,西兰岛(1),菲英岛(2),博恩霍尔姆岛(3),大贝尔特海峡(4),小贝尔特海峡(5),欧登塞(6)。阿达的话勾起了我的思绪。绵延起伏的山脉,一片片的旷野,欧石南丛生的荒野。亚尔诺·科佩,一个生在农场、长在农场的年轻人,他在这个地方待腻了。他一头乌黑的头发,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这种情况极少发生——他总会说一些这地方“烂透了、脏透了”之类的话。现在,他要走了,他有勇气离开这里前往丹麦。一个古老的国家:如果我没有弄错,丹麦(Denmark)这个国名中的麦(mark)应该跟日耳曼有关,我现在就去查词典。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看身后。矮书柜已从这里搬走,那上面放着母亲喜爱阅读的乡村小说。我得上楼去。

“赫尔默!”

“哎,在这儿呢,”我含糊地咕哝着,一边把夹在乡村小说之间的那本词典从书柜里抽出来。我在亨克的床沿上坐下,膝盖碰到了书柜。这间屋子,我必须重新整理一下,里面塞得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母亲的梳妆台顶住壁橱的门,壁橱里全是我的东西,都是些你不想扔掉或是舍不得扔掉但事实上这辈子永远用不到的东西。麦(mark),我查到了。它来自日耳曼语的Mark和哥特语的Marka,意思是“边境”。可恶的日耳曼人——我们国家边境处的那一小块土地,丹麦人居住的那一小块土地。它还有其他的含义:地标、边界或者德国农民共同拥有的一片土地。那就是马尔肯(7)后来为什么得名马尔肯的原因吗?

“赫尔默!”

我啪地一下合上了词典,把它插回到乡村小说之间,向门口走去。吃过晚饭,母亲可以读上几个小时的小说。父亲上床睡觉的时间比母亲早好几个小时,有时,他会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轻声嘀咕:“不切实际的家伙,”听上去总觉得似乎带着一丝抱怨。

我每天拉两次屎。第一次是挤过牛奶之后,第二次在喝完咖啡之后。在一天之内,偶尔我也会产生再坐一回马桶的欲望,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通常是吃过晚饭之后,不过这一回,我一般不去管它。

要是想起来了,我就会把父亲弄到楼下,把他往马桶上一放。接着,我关上卫生间的门,像一只忠实的狗一样在门口等待——人们总是认为狗是忠实的,但我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我们家从没有养过狗——一直等到他喊一声“好了”。只要我把他往马桶上一放,那他不拉也得拉。可能每两天一次,有时候也可能要四天才有一次。他也很少撒尿,偶尔我会在床用尿盆里看到有一点点小便。我把小便倒掉,再用开水把便盆冲洗干净。不知道这便盆是在什么情况下、又是什么时候弄到家里来的,但这东西确实方便。

“什么事?”一进父亲的卧室,我就问道。

“没什么事,”他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我径直朝窗户旁边、绵羊图下方那只带扶手的直背椅走过去,并把它调转个方向。我竭力避免用鼻子呼吸。

“把医生请来。”

“不用。”

“我要下床。”

他要下床。对于这类要求,我通常是不予理睬的,不过眼下,他的这个愿望恰好与我的愿望不谋而合。我把毛毯和被单翻卷起来,一股难闻的气味从温热的床上升腾而起,我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把自己的两个手臂伸到他的身子下面,将他一把抱起,放到椅子上。他骨瘦如柴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我把毛毯、被单、床单等一股脑儿从床上拽下来,把床单和被单拿到楼下,将它们塞进洗衣机,再往里面加入大量的漂白剂,把温度调高到华氏九十度。随即,我从水槽下面的橱柜里拿出一只木桶,在桶里倒入温水。我又从织物柜里拿来一条毛巾和一块绒布,返身回到楼上。父亲坐在椅子里,上半身向前倾垂。显然,他手臂的力量难以支撑起自己的体重。刚才,他的身子一定是慢慢地往前滑,为防止自己从椅子上跌到地上,他便紧紧地抓住了椅子腿。我放下木桶,把他的身体竖直起来。我先把他上身的睡衣脱掉,那倒并不十分困难。他胸口凹陷,灰白的毛发软软地贴在胸口的皮肤上。我又绕到他背后,一只胳膊从他的胳膊下面环绕到他的胸口,然后把他提起来,再用另一只手将他的睡裤从屁股上拽下来。睡裤上污渍斑斑。这样,他就光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阴茎紧紧地夹在两腿之间。跟他的整个身体以及手臂和两腿的皮肤相比,那东西大得出奇,也光滑得出奇。

“阿达来过了吗?”他问,要想把脑袋抬起来可不容易。

“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