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幸中的万幸

我母亲记得,二战结束后的那几年,外祖母有时会消失一段时间,少则几天,多达数月。孩子们都无法理解这种失踪。这一天,她们的母亲在家,第二天又走掉,这时会有一位保姆搬进来照顾他们,直到外祖母回来。我妈妈记得,直到1950年之后,外祖母的失踪就减少了,外祖母似乎变得更加稳定,不再容易激惹和焦虑。她甚至成为女童子军队伍的领袖。她会把我当时十来岁的母亲和其他童子军组织起来,教他们缝纫和珠宝制作,这两项技能大概是她在生活研究所的时候学会的,香丸之旅小店隔壁就有个小小的艺术与工艺角。

外祖父非常努力地培养我的舅舅们。他给他们测智商,之后还会告诉他们谁更聪明。他总是很专横地大喊大叫。我母亲说,外祖父并没有向她施加同样压力,这是因为她从不是个优秀的孩子,不过外祖父似乎也并不在意;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而外祖父并不认为一个女孩儿的成绩很重要。她非常庆幸这一点。她的哥哥巴雷特的压力应对能力比较强。因此他非常优秀。而她的弟弟彼得,却不是这样的。彼得的成长十分艰难。三番五次地转学完全展现出了这种艰难。

我母亲记得,这个家庭最完美的美好时光是在滑雪旅行时。那时我外祖母并没有出现毫无缘由的失踪,而外祖父当时也并不需要工作;那时他们没有争吵;那是在一个周日的早晨,他们穿着滑雪服和滑雪靴,然后坐进了汽车,出发去爬山。他们去了斯托(Stowe)、布罗姆利(Bromley)、奥蒂斯(Otis)、莫霍克(Otis)、狂河峡谷(Mad Riv-er Glen)。在上坡的路上,外祖父常常忽然拐进小镇里的小教堂里。外祖母不是教徒,并且毕生以无信仰为荣,不过她还是和其他人一块儿进入了教堂。我母亲记得,她十分好奇,当他们穿着滑雪靴子重重地踏进那神圣的长廊时,坐到教堂长椅上的那对善男信女如何看待他们这个奇怪而复杂的家庭。

1950年8月31日,康涅狄格州州立医院的护理员将一位名字缩写为D.M.的女人从病房领到了2200房间,而外祖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当时她28岁,在疗养院住了10年了。她被诊断为“同性偏执和积极幻觉”。她躺在手术台上。记录没有显示,她是否对手术的局部麻醉充分配合,或者她是否要求全身麻醉来减轻疼痛。无论如何,外祖父开始在她的头顶切了一个大大的圆弧,将前额翻了下来,然后用他的定制环钻像往常一样在病人的颅骨前方钻了两个洞。在用手术刀切开她的蛛网膜硬膜后,外祖父将他的大脑压板伸进其中一个洞,然后撬起了她的额叶。他眯着眼睛,透过小型放大镜镜头,向洞里面张望。他的目光穿过额叶进入了更深层的结构,用自己的视线记录下所见的每一个大脑部位。他发现了一个沟回的“轻微隆起”,其位置在颞叶顶部向内大约3厘米的地方,那个区域也就是硬脑膜脊。

虽然那天的手术具有里程碑意义,但外祖父对“海马体区域”这个神秘地区的第一次尝试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开始了。那时,外祖父在跟一个名叫W.T.利贝尔松(W.T.Liberson)的电神经学家进行合作,外祖父对8位“积极配合的”额叶切除术病人进行了电休克治疗,治疗的位置就在他们的大脑沟回。沟回是弯钩形状,硬币大小的一组神经元。那里要么是海马的最远端区域,要么就是海马自身结构的一部分,具体答案取决于你问的是哪位神经解剖学家。对猴子的研究显示,切除沟回可能会使得暴怒的灵长类动物安静下来,但无论如何,沟回的具体用途还是和其他内侧颞叶部分一样是未知的。

“它展现出了惊人的影响力,”我的外祖父后来对他的电击实验评论道,“具体来说,在所有的病人身上,都出现了一种刺激结束之后还在继续的呼吸暂停现象。”换句话说,他们停止了呼吸。尽管呼吸暂停的时间经常“比刺激的持续时间还要长,”但是所有的病人最终还是会恢复呼吸,尽管其中一人需要人工呼吸才能实现这样,而另一个人一直处在“周期性呼吸”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另外,许多病人的癫痫发作了,还有几个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

然而,沟回的功能仍然是悬而未决的问题,我外祖父最终认为,他不能够仅凭电击来寻找答案。

1950年8月下旬的一天,外祖父不再用电极来触动D.M.的沟回,而是拿起了他那带“电烙器”的抽吸导管。他将工具探入病人的头部,在压板下面小心地挪动,尽量不接触或者伤害到不该碰到的任何部分。颞叶再向外3厘米,他就能触到沟回。他启动了工具,抽吸导管启动,吸出了D.M.的沟回。同时,外祖父用电烙器将吸出所导致的静脉破裂给封住。倘若D.M.确实是在局部麻醉状态,她会闻到自己骨头粉末的霉味越来越重,当她的一部分神经纤维被烧毁时,这种味道会更加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