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被带入了大海(第4/7页)

潘菲尔德的第二个矮人是他第一个的补充版本,代表着相对于大脑运动皮层的躯体感觉,用另一个卡通人来表示大脑控制我们触觉的区域。躯体感觉皮层的面积仅次于运动皮层,它们几乎是一样大的。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孩儿绑着两个头绳,一个在另一个的后头,那躯体感觉皮层就是后面那个,更靠近她的后脑勺。潘菲尔德精心的绘图显示,不同身体部位的大脑区域在躯体感觉皮层上的分布走向,几乎跟他们在运动皮层上的分布是一一对应的。所以,如果在病人的运动皮层上对某一点进行电击,导致他的脚后跟收缩,那么若是在半英寸后面的对应点电击,病人就会感觉有人在碰他的脚踝。不过也有少数例外。例如,潘菲尔德运动皮层上的矮人没有生殖器,而他的躯体感觉矮人,在他脚趾下边有一个小小的阴茎偎在中央沟里。

不过,潘菲尔德的运动皮层和躯体感觉皮层的图最重要的区别在于,获取这些图的方法。潘菲尔德可以通过简单的观察来获得运动皮层图。当他对病人的大脑某点进行刺激时,他会注意病人的身体某一部分在动,并做下记录。然而躯体感觉皮层的映射,则需要患者的积极参与。病人必须准确地报告给潘菲尔德,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体哪里被触到了。当然这也意味着,病人必须是有意识的。

但潘菲尔德并不是第一个对有意识的病人进行手术的神经外科医生。在19世纪末,英国一位名叫维克多·霍斯利(Victor Horsley)的英国医生发现,只要事先在病人的硬脑膜上注入大剂量的可卡因,病人就可以在清醒的时候接受手术。到潘菲尔德的时代,注射局部麻醉几乎已经是常态,合成的普鲁卡因取代了可可类植物的萃取物。不过潘菲尔德虽然不是第一个让手术台上的病人保持清醒并电击他们大脑的人,但是,其具有开创性的工作在于将精细报告法和手术方法进行了独特结合。其他外科医生一般是在颅骨上开一个小洞,只能看到大脑表层上小小的区域,但潘菲尔德喜欢开一个大约4~5英寸的,大大的“骨盖”,露出一片异常巨大的皮层,以便他任意切割或刺激。这令他比前人在颅内神秘地带的制图上取得了更为骄人的进步。

早在1928年,潘菲尔德就开始思索,是否可以“机构里的神经学家们能够与神经外科医生共同工作,而基础科学家也可以带着新的技术加入这个共同的工作群体”。他一直不懈地进行游说,直到1934年在洛克菲勒基金会(Rockefeller Foundation)的百万美元资助下,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成立了。这个机构是前所未有的,在这样一个地方,科学家和医生整天待在一起,直到他们之间的界限渐渐模糊。神经外科医生、神经学家、精神病学家……他们各自从不同的角度在进行脑部研究,在“神经”里,他们可以集合个体的力量,抵消个体的弱势,去追求共同的目标。而这个目标直截了当且意义深远。潘菲尔德希望,“神经”可以“打开大脑生理学和大脑心理学的局面。然后,也许我们会为研究人类心灵提出更多有效的方法”。

当布伦达·米尔纳1950年踏进“神经”的大门时,研究所已经成了世界领先的跨学科大脑研究中心。潘菲尔德的雄心被以文字的形式雕刻在石头上。踏上大厅的台阶,米尔纳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巨型的自然之母大理石雕塑,她羞怯地拉开自己的长袍,赤身裸体象征着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示给科学。这个雕像跟大厅里其他部分一样,由潘菲尔德亲自与一位建筑师合作设计,而米尔纳环顾四周,她的目光被房间里许多精妙的隐藏信息所吸引,而只有对大脑的语言非常熟稔,才能解读这些秘密。天花板上的装饰所呈现的东西,细看才发现那是小脑细胞的艺术化表现,而天花板的中央是研究所的徽标,那是被奇特符号围绕的一只公羊的徽章。只有少数进到这里的人会联想起白羊座,在占星学上,公羊就是大脑的统治者。而更没什么人会想起那些奇怪的符号,它们是在埃德温·史密斯纸莎草卷轴(Edwin Smith Papyrus)中选取的象形文字,那是第一个可以考证的代表“大脑”一词的文字符号。

米尔纳的学位顾问唐纳德·赫布在她到来之前,给了她两个指示。第一个指示是尽可能变得有所帮助。第二个指示是别挡了任何人的路。如果她到那儿的头几周就违反指示而“碰了壁”,那她就会被召回。不过最终,她渐渐明白两个指示根本不能同时兼顾,要取其一就要舍去其二,所以她开始直言不讳地一往无前。这可并不容易。1950年,潘菲尔德已经59岁,但若是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任性而令人生畏。他依然高大且身材健壮(就像他在普林斯顿大学橄榄球队初次亮相时那样),潘菲尔德实实在在地主导着“神经”。他每个星期会在三楼会议室召开一个内部会议,来讨论研究所的病人和研究的境况。数十名神经外科医生、神经学家和脑电图绘制者齐聚那里,不过潘菲尔德只将四五个人视为有资格跟他一起上桌的成员;而其余的只能坐在房间边沿围着一圈的椅子上。每当有人的发言令他不满,潘菲尔德就会推推眼镜,死死盯着那人。他的下属已经条件反射式地、自发地对他的眼神感到害怕。但对于潘菲尔德偶尔的强横行为,他们还是表示尊崇,因为这些行为都是不带偏见、开诚布公的。若是你与他意见相左,且可以用可靠的事实和观点来支持自己,那他会让步的。而布伦达·米尔纳有着比例匀称的身形,温柔而带有剑桥腔的口音。她在外形上好似温柔无害,但在思想上很快显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潘菲尔德一直十分犹豫要不要请一个心理学家来他的研究所(他认为这个痴迷于性问题的弗洛伊德所主导的领域,总有些空泛而缺乏科学性)。但在米尔纳到来之后不久,他就让她加入到了会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