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空管和碎冰锥(第3/5页)

他新方法的基本思想是无需穿透颅骨的壁垒,直接进入额叶。为了完善这种技术,弗里曼在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太平间的尸体上演练,直到他找到那个最小阻力点:位于眼窝背后的眶骨。头骨的大部分是厚实坚硬的,而这片区域相对纤薄而脆弱些。在太平间里,他试验了几种现有的外科手术工具,想找到足够细小的东西在不伤害眼睛的情况下抵达眶骨,而又足够坚硬可以刺穿眶骨。他屡战屡败,因为这些工具的尖端总会将骨头折断,这对一个活人来说是致命的灾难。

而后弗里曼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想到一种足够纤细而坚硬的工具,或许是能穿透眼窝的不二之选。

手术台上的那个女人叫做丽贝卡·亚当斯(Rebecca Adams)。她被用皮带固定在手术台上,一个电休克治疗仪的电极附在她的前额上。有人打开了发电机开关,迸发出一股电流使亚当斯一阵痉挛,皮带因此剧烈绷起,她立马失去了意识。弗里曼移开了电极。

弗里曼拿起了起他的碎冰锥。

这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他拉起丽贝卡的一只眼睑,将碎冰锥从她眼球上方刺进去,来回滑动直到受到眶骨的阻抗才停下。他用小锤把碎冰锥敲进去,将其推进到额叶里大概3寸的样子。一旦其达到那个深度,他便快速地来回挫动碎冰锥,在一个略低于其颅骨的平面上进行着。然后他又将碎冰锥拉回到原来的位置,照原路退了出来。他将冰锥擦拭干净,又重复在亚当斯的另一只眼睛如此操作。正如他早些时候开创的标准额叶切除术,这个手术也有先天性的不精确,因为他并不能看到他想要斩断的连接,只能仅仅期待冰锥在大脑中旋转便可以切断它们。而精确本就不是他的目标。经眶额叶切除术(transorbital lobotomy),正如他对手术的命名一样,其目的就是快速、简易。他相信,之所以神经外科不受主流大众的认可,就是因为它包含着一种重要且昂贵的医学技术,需要神经外科医生和一众医务人员的参与。相比之下,经眶额叶切除术可以由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执行。弗里曼认为,他可以对任何有能力的精神病医生进行培训,用一个下午教会他们如何做碎冰锥额叶切除术。他设想未来某天,或许患者治愈精神疾病会比拔一颗坏牙还要简单。

整个手术,从放上电极到取出碎冰锥,不会超过15分钟。很快,丽贝卡·亚当斯开始颤动。暗色的瘀伤在她眼睛下面形成,不过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至少在生理上是没什么变化的。

当我透过那积满灰尘的外科日志和旧信件回顾那漫长的一天时,我很想问问,疗养院的管理者是否和里面的患者一样疯狂。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可以认为那些外科医生、精神病医生和管理者,他们所有人都在无法无天地、疯狂地践踏他人大脑中那脆弱的领地。

但是你无法召唤出鬼魂来对质。此外,疯狂往往意味着真实的崩溃,意味着理性的丧失。不过这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些在手术室里的人,和看台上观察的人一样,都是我们印象中的那种通情达理、睿智、理智的人。他们的动机在大多数情况下简单而直接。

那儿有瓦尔特·弗里曼,一位著名的外科医生的儿子,他努力使自己成为伟大的人。那儿还有查尔斯·柏林盖姆,一位因创新疗法而著名的疗养院负责人,为其信念耗费了一生。那儿有诸多观众,集合了外科医生、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他们有的在观看治疗的前景,有的在亲历科学的潜力,也有人两者兼具。

而那儿也有我的外祖父。

他的动机或许比大多数人要更复杂。首先,他对医学研究的热情往往等同于他对纯粹的治疗艺术的兴趣。他那实验性的好奇心连贯成了一条线,从他早期对侏儒的肾上腺素失调的痴迷,到后期对疗养院的患者额叶的攻克,你可以一直追溯这条线索。到1948年,他作为一位医生和一位科学家之间的工作界限变得模糊了。比如,在那天手术对决的前几周,他正在为一篇向全世界宣布他手术的论文做最后的润色。论文的标题是《作为人类前额叶功能矫正与研究的选择性眼眶环切术》(Selective Orbital Undercutting as a Means of Modifying and Studying Frontal Lobe Functionin Man),文章完美地诠释了我外祖父心目中医学实践与医学研究的奇怪重叠方式。他对额叶切除术更为精准的手术方法,为他对大脑的任意转变打开了一幅全新的前景,同时他也希望这套新方法能够为病人带来裨益,他还深知这种方法为阐明大脑的功能提供了一种诱人而新颖的契机。而就在不久前,实验性的手段还只局限在动物身上。

在他那个时代,大量的神经外科医生也逾越了实践与研究的界限,只不过没人有我外祖父那样,对神经外科迸发出强烈的热情。到1948年,他已经成为史上最多产的额叶切除者之一,仅次于瓦尔特·弗里曼。虽然外祖父还在神经外科的其他分支学科上投入了他的研发热情,比如脊柱创伤的治疗、肿瘤切除、动脉瘤夹闭……但精神外科已经成为他最主要的兴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