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总好过无所作为

“美哉此地,

天高空广,

粮实如浪金黄!”

那唱着歌的女人平躺在手术台上。那是在1939年的10月31日,她当时34岁,做着销售工作。她在接受一个手术,这是因为她在听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新闻节目时,她发觉播音员谈到了她。虽然他们并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她还是能肯定。她知道其他人也可以肯定这点。有时即使收音机是关着的,她还是会听到声音,这些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一件事情:是时候该自杀了。

“秀美其岳,

朱紫其壑,

处硕野丰田旷!”

她把头枕在一个小小的沙袋上,手术台微微倾斜着,因此她脚的方位要比头低一些。这样做是为了减少出血,尽管有时出血还是难以避免。医护人员早些时候推掉了她两侧的头发,额前的也剃了一些,以免它们妨碍手术。他们还为她注射了普鲁卡因(novocaine),完全麻醉她两鬓的区域,之后要切开她两边的肌肉组织,用一种乳突状的自动牵开器将这些组织撑开,令骨头露出来。一旦他们发现了正在寻找的点——那是一个在眼窝后方大约3厘米,颌顶上方大概6厘米的位置——他们就会在她颅骨的两侧各钻两个1厘米深的小孔,并将钻取下来的一小片骨头取出。而后用手术刀小心地刮开硬脑膜,在她那苍白色的、表面斑驳如同铜熔化以后起的涟漪一般的大脑表面,用喷嘴喷出的生理盐水将下面混合着血和脊髓液的红色液体冲走。

“亚美利坚!

亚美利坚!

受上天泽其恩!”

一个神经学家站在病人的头部后方,俯视着她。他从手术一开始就指导外科医生,指导的观点都是很有用的。比如他会告诉医生,要将柳叶刀探入女人头部右侧的孔里多深,柳叶刀是一种细长的双刃手术刀。关键是要在中间点停住,以避开那里的动脉。手术刀达到一定深度,大约8厘米的样子,神经学家让医生停下来,开始动右上半脑的切口(为了将右上半脑具象化,我们要想象出一个面朝前方的人类大脑,再想象出一个叠加在上面的直角坐标系)。外科医生慢慢地挪动手术刀柄,将其压到钻孔的下沿,在女人颅内的叶片型刀刃旋转着上升,切开她前额叶的右上部分,切断了脑叶及其更深的大脑结构中数百万计的神经。

“再冠尔首,

载以良朋,

洋迄彼洋碧已!”

切完第一刀后,神经学家告诉医生,将刀刃朝反方向旋转,使其慢慢切到大脑的右下半部分。然后外科医生抽出刀刃,绕到了病人的左侧,把手术刀插入到左边的钻孔里。神经学家再次告诉他何时应该停止插入。对称是非常重要的。然后外科医生旋转手术刀,刀片向女人的左下半部分额叶切下去,同样切断了数以百万计的神经。

“美哉此地,

清者之足,

穆性肃心开拓束松缚落!”

在整个手术中,神经学家都站在病人后方,俯视着她,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空灵,不时地问她一些问题。她只是进行了局部麻醉,但人完全是有意识的。她对问题的回答,可以帮助神经学家把握手术的进度。在对她右侧的前两个切口进行手术时,她的回答是准确清晰的——正如神经学家所料,他之前进行的51个手术,情形也是如此。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瓦尔特·弗里曼医生(Dr.Walter Freeman)。”

“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华盛顿特区。”

“华盛顿特区的哪儿?”

“乔治·华盛顿大学(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

“非常好。”

而在处理完左侧第一个切口后,女人的声音变了,变得平缓而有点死气沉沉。语气失去了以往的活力,调子比她正常说话时要单调许多。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但女人的意识还在,可以继续交谈。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对弗里曼说起自己对音乐和歌唱的热爱,弗里曼让她唱首自己最喜欢的歌。她选择了《美哉美利坚》(America The Beautiful)[1]。

“新通路广,

向迈野推前进!”

当女人开始唱歌时,弗里曼兴奋地进行了记录。这是个新发现,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并不是说唱歌本身,而是唱歌的质量。女人说话的声音在切到第三个半脑时已经出现了意料之中的迟钝,但她的歌声似乎完全没受影响。弗里曼医生写道,“她在唱歌时完全没有颤抖,歌声非常清晰,高音嘹亮,甚至还有些表现力。”

“亚美利坚!

亚美利坚!

靠天修复其错!”

当她唱完这首歌的第二节时,弗里曼告诉医生,该进行最后一个切口的手术了。手术刀切开女人的左上半额叶,切断了最后一部分的靶向神经。此时歌声戛然而止,女人遁入了沉默。弗里曼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分钟,等着看她是否会说什么。正如预期的那样,她并没有。第四个切口的影响几乎总是这样,表现为自发地停止讲话。最后他又开始问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