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二章(第11/12页)

——怎样,瑞先生,跑得飞快会怎样?

房子前面的花园里,瑞先生家里的人差不多都来了。还有玻璃厂的工人和所有仆人。哈普先生也在,他对土地了如指掌。老安德森,他对玻璃了如指掌。还有其他人。蓉和茂米。还有瑞先生。

——没办法说清楚,不可能说……你要自己去尝试……有点像周围的世界在绕着你转……不停地……也有点像,如果……如果你们试着旋转,就那样,睁着眼睛,尽可能飞快地旋转……这样……

他自己原地转了起来。就那样,双臂张开着,睁着眼睛,瑞先生就在草地那里,头稍稍向后倾着……

——你们要旋转起来,看看……就这样,火车上可以看见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旋转着看吧……就像在飞驰中一样……速度……

最后,他停了下来,有点站立不稳地,他的头很晕,但他笑着……

——来呀,你们试一试……要旋转起来,尽可能快点,睁着眼睛……来呀,你们想知道什么叫快速行驶吗?那么,转起来,来呀,你们转起来吧。

就这样,在大草地上,一个接一个,大家刚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紧接着越转越快,大家都开始旋转起来了。他们张开双臂,睁着眼睛,一个跟着一个开始旋转。在前面,在眼前,不断变换,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带来一连串难以分辨的影像和一种奇怪的晕旋。就这样,最后所有人都在旋转。在大草地上,玻璃厂的工人,家里的女佣,她们还是小女孩。哈普先生,对土地了如指掌。老安德森,对玻璃了如指掌。总之,所有人张开双臂,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笑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大,后来有人摔在了地上。他们尖叫,气喘吁吁地旋转着,叫喊着,笑着,裙子在旋转的时候升了起来,帽子掉在地上,在空中欢快地碰撞,眼里充满了喜悦的眼泪。最后,直接地,一个落在另一个的怀里。有人掉了鞋子,女孩子们用刺耳的玻璃般的声音叫喊,老安德森嘟囔了一句什么,摔在地上的人重新起来,又投身到众人的喧哗声中。在那一片大家都参加的旋转中,如果有人从上面看下来,就像通过上帝的眼睛,他会看到在那个大草坪上,那些人疯子一样地猛烈旋转,他一定会想,“那可能是一个舞蹈节”。他也有可能说,“看呀,有一群奇怪的鸟正要起飞,它们要飞往远处”。实际上那些是人,一群在一辆不存在的火车上旅行的人。

——试着转起来,茂米,来吧……

在这巨大的喧嚣里,茂米呆在那里不动,他很开心地看着四周。瑞先生蹲在他身边。

——如果你想知道在火车上能看到什么,就转起来吧……就这样,像其他人一样……

茂米逼视着他的眼睛,用一种不放过任何人的方式,因为没有任何人像他的眼睛——像他的眼睛一样美,没有人会用那种方式注视你,就像他注视你那样。他沉默不语,这可以说是他那种独一无二的目光必然的结果:他默不作声。

他一直都是这样。从他到达桂尼芭起,加起来他总共说了一百多句话。他用眼睛观察这世界,他动作迟缓,沉默不语。他只有十一岁,但他有自己独特的方式。他好像生活在一个自我的世界里,像鱼缸一样的世界,那里不存在语言,时间也是一连串需要精心筛选的东西。茂米的头脑里有一些复杂的东西。也许是病态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知道。

——茂米!……

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转过脸去看她。她在笑,裙子随着她旋转,她的头发在脸上飘动,头发也陷入了那个幻想的火车的旋涡之中。茂米注视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一下子开始慢慢旋转,张开双臂,开始慢慢旋转,慢慢地。随即他闭上了眼睛,只有他,所有人中只有他闭着眼。因为他闭着眼,也能看见他要看的所有东西。在他紧闭双眼的旅途中,因为没有人可以进到他的头脑中,依次,迅速地滑过所有的影像——蓉、草地、树林、玻璃厂、河流、河边的白桦树、上坡的道路、桂尼芭的房屋远景、房子,然后又是蓉、草地、树林、玻璃厂、河流、河边的白桦树、上坡的道路、桂尼芭的房屋远景、房子,然后又是蓉、蓉、草地、树林、玻璃厂、河流、河边的白桦树、上坡的道路、桂尼芭的房屋远景、桂尼芭的远景、桂尼的远景、桂尼芭、桂尼芭、桂尼芭、桂尼芭、桂尼芭的房子、房子间的道路、路上的人们。路上有很多人,他们聚集在路当中,聊天声升腾起来,语言的云雾在天空中蒸发,这的确是一场自由自在语言的盛大节日。闲话,随意而难忘,就像一个声音的火盆放在那里,烧烤那个普通的、平常的惊异。“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至于我,你们不会看到我上那辆火车的,不会。”“走着瞧吧!你会上去的,时机成熟了,你一定会上去的。”“他当然会上去的,如果莫莉小姐上去他就上去,我们可以打赌。”“现在怎么会扯到莫莉小姐身上,这不关她的事。”“真的,火车不关女人们的事。”“您开玩笑,我希望,我们女人都能上火车。”“镇静,亲爱的!”“镇静你的脑袋!先生,您认为火车是一场战争吗?只有男人可以参加?”“罗宾逊太太说的有理,我看书上说小孩也可以去。”“不能让孩子们上去,不能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我有个表兄坐过火车,他说绝对一点危险都没有。”“说是这么说,但你表兄看报纸吗?”“也是,报纸上写着,有个火车从坡上掉了下来。”“您要说什么?普里茨也从坡上掉下来,可他不是一辆火车。”“哦,你知道你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吗?”“那是上天的惩罚,这个就是火车。”“听,神学家讲话了。”“当然,是神学家说的,你有没有信仰?我在神学院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说准确点,那是个监狱。”“蠢货!那还不是一回事。”“在我看来,就像去剧院一样。”“什么?”“我认为火车就像某种剧院。”“您说会有演出?”“不全像一个剧院,人们得付钱买票,还有其他东西。”“瞧您说的,还要付钱。”“当然得付钱,我表兄对我说,你掏钱,他们会给你一张票,一个象牙板,到站以后又还回去,他说类似于剧院里给的牌子。”“我说过就像剧院一样。”“可,付钱的话,如果他们忘记了我上了那辆火车呢?”“你想什么呢?他们付钱给你让你上去?”“那是富人的玩意儿,你们听我说,火车是富人的玩意儿。”“但瑞先生告诉我说所有人都可以上去。”“那么,瑞先生也得搞到建造火车的钱呀。”“他会搞到的。”“他永远也搞不到。”“他一定能。”“如果他能搞到就好了。”“无论如何,他已经买了火车头,这是他说的,那一天,你们所有人都在。”“是的,是火车头。”“布拉斯说是在首都附近制造的,名叫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看你说的……那是个女人的名字,伊丽莎白。”“然后呢?”“我怎么知道呢?那是个火车头,又不是女人。”“那为什么所有火车头都有名字呢?”事实上,“让人生畏的东西都有名字。”“你说什么?”事实上她已经快到了。“没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她们有名字是因为,如果被偷了的话,你可以说那是你的。”事实上,伊丽莎白已经快到了,“但是,谁会偷你的火车头呢?”“有一次,有人偷了我的马车,他们把马卸了,只把马车带走了。”实际上,伊丽莎白已经快到了,那个铁质的恶魔。“当然,一定要够蠢才能光偷车不偷马。”“如果我是那匹马的话,我一定会生气。”事实上,伊丽莎白已经快到了,美丽的铁质恶魔。“当然,那是一匹很漂亮的马。”“那样漂亮的马,连小偷……”事实上,伊丽莎白已经快到了,美丽的铁质恶魔:系在一艘浮渡上,静静地顺着河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