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流血 二(第6/11页)

男人回答说必须相信这个世界才能有孩子。

——那些年我在一家工厂工作,在北方。他们跟我讲述了那个故事,您的故事,关于诊所和关于您逃跑的故事。他们跟我说,那种情况下,最可能的是您沉在某条河的河底,或者从某个斜坡上摔了下去,掉在一个流浪汉迟早会发现您的地方。他们我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什么也不想了。您发疯的那件事让我很震动,我记得我曾问过自己您会是怎样的一种疯病:是不是绕着房子大喊,或者简简单单地待在一个角落里,默不作声,数着地板条,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小绳,或者小鸟的脑袋。如果不了解他们,想像疯子们做什么是很滑稽的。

歇了很长一阵,最后,他说:

——四年后厄尔·古雷死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突然之间,他的讲述变得非常艰难。

——人们发现他倒在他的马厩前,脸埋在粪堆里,后背中弹。

他抬眼看着女人。

——在他的口袋里,人们找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您的名字。

他在空气中轻轻划着。

——堂娜·索尔。

他让手落到桌上。

——确实是您的笔迹。是您写的那个名字。堂娜·索尔。

在他们身后的三个乐师,开始演奏类似华尔兹的音乐,但在速度上有所伸缩,演奏声又较低。

——从那天起,我开始等您。

女人已经抬起头,正盯着他。

——我知道,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您,有一天您会来找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您会从我背后向我开枪,或者找任何一个我也不认识的人来杀我。那时我就知道,您会来的,在开口跟我说话之前,先看我的脸。因为我就是那个掀开地板活板门的人,那天晚上,后来,我又把活板门盖上。您可能没有忘记这件事。

男人又迟疑了一会儿,后来,说了惟一他还想说的事。

——我一辈子留着这个秘密,像一块心病。这让我配坐在这里,和您在一起。

后来,男人不再说话。感到自己的心快速撞击,直至指尖,太阳穴。想着他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对面是一个疯老太太,她随时都可能站起来,杀死他。他明白他不会做任何事去阻止她杀他。

战争结束了,他想。

女人环顾四周,时常扫一眼空盘子。她不说话了,男人停止说话以后,她就不再看他。你会以为她坐在桌边,一个人,在等人。

男人后靠椅背。现在他似乎更瘦小,更疲惫了。像从远处,他看着女人的目光在咖啡馆和桌上游移:眼光随处停留,但就不看他。男人意识到外衣还披在身上,就把两只手插进了口袋。感到领子拉着他的后颈,像是兜里放着两块石头。想着周围的人,他觉得可笑,在那个时候,怎么没有人能察觉出正在发生的事。很难看到两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子跟前,很难猜想出那个时候,他们什么都能做出来。而事实上就是这样。因为她是一个幽灵,而他是一个很久以前生命就已经结束的男人。只要那些人知道这事,他想,现在他们会害怕。

后来,他看到女人的眼睛变亮。

谁知道她的思绪在何处经过,他问自己。

她的脸不动,毫无表情,只有眼睛在发亮。

那,是眼泪吗?

他还在想他不愿死在那里面,所有的人围着看。

后来女人开口说话,说的是人们曾经说过的。

——乌里埃翻开伯爵的牌,让它们在手指间滑动,一张一张地翻开。我不信当时他已经想到正在失去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在想着不会赢得什么。对他来说,我不算什么。他站起来,和同伴告别,有教养。没人笑,没人敢说什么。在里面的人,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像那样的一手扑克牌。现在您告诉我:难道这个故事要比您跟我讲的更虚假吗?

——……

——……

——……

——我的父亲是一位杰出的父亲。您不信吗?为什么?难道这个故事比您给我讲的故事应该更虚假吗?

——……

——尽管一个人只活一次,但是别人却在这种生活中发现了另外的一千种活法,这就是人无法避免变坏的原因。

——……

——关于那天夜晚的事,我全知道,难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我在那儿,在下面,我看不见,但听见一些事,那些我听见的事是如此荒唐,像是一场梦。一切都消失在那场火灾中了。孩子们有一种特殊的、遗忘的才能。但是后来人们说给我听,然后我就都知道了。他们向我撒谎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机会问自己这件事。你们进了家,您向他开枪,后来萨利纳斯向他开枪,最后厄尔·古雷把自动步枪的枪管塞进他的嗓子,用一梭短而干脆的子弹轰飞了他的脑袋。我怎么知道的?他跟我说的。他喜欢说这些事。他是一头畜生。你们都是畜生。你们男人,在战争中,都是畜生,上帝怎么能宽恕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