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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要想清楚的,就这样。”

他瞄着墙壁,墙面上挂着比赛球衣与球员照片、锦旗与围巾。

“拉蒙娜,你最近一次看比赛是什么时候的事?”

“自从霍格离开我以后,我就没再看球。那时你还是个小孩。”

彼得一只手转着咖啡杯,另一只手伸向皮夹。拉蒙娜摇手示意不收钱,而他仍然把钱放在吧台上。

“如果你不想收这杯咖啡的钱,你可以把这些钱存入基金。”

她赞赏地点点头,收下那些纸钞。“基金”就是她卧室里的收银台,一旦其中一个“小男孩”失了业、付不起账单,她就会动用基金里的钱。

“现在,你昔日同一阵线的老战友罗宾·霍特需要基金的帮助。他被工厂解雇了,经常窝在这里。”

“哎呀。”彼得咕哝道,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加拿大时,他曾想过打电话给罗宾;当他回到家乡时,他曾再度想过打电话给他。想法是不算数的。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样开启这段对话。他该道歉吗?为了什么道歉?要怎么道歉?他的目光再次飘向墙壁。

“冰球,都是因为冰球。拉蒙娜,你可曾想过,它真是一种奇怪的运动,那些规则、冰球场……是谁想到的?”

“总有人需要给持枪男性一种不太会对大众造成危险的嗜好吧?”老迈的拉蒙娜回应道。

“我只是说……这个阶段……这听起来也许很疯狂,但你偶尔会不会觉得,我们对它实在太过认真了。你是否想过,我们训练青少年代表队球员太过厉害了。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

拉蒙娜给自己斟满一杯威士忌。无论如何,早餐可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

“那取决于我们对孩子们要求什么,以及孩子们想从冰球之中得到什么。”

彼得将杯子握得更紧。“那么,拉蒙娜,我们要的是什么?体育活动能带给我们什么?我们将一辈子赌在体育活动上,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能希冀什么?几个片刻……几场胜仗,我们在几秒钟的时间内感到自己比实际上的自己要更伟大,我们在几个片刻里幻想自己是……所向无敌、打不死的。当然,这只是谎言。当然,这并不重要。”

随后,沉默便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当彼得将空空如也的咖啡杯推过吧台、起身准备离开时,拉蒙娜将杯中剩酒一扫而空,嘀咕道:“体育带给我们的只有片刻。但是,彼得,人生除了片刻还剩下些什么?”

拉蒙娜是全镇最优秀的心理学家。

蜜拉收齐里欧的护具,将他的干净衣物折好,打包好他的男用运动短裤,并放在玄关。她知道,他十二岁了,该自己收拾了。但她也知道,如果让他自己来收拾,她就得在送他到训练场地以后,直接回来,再收拾他一半的私人物品。她做完这些后,还可以在电脑前坐半个小时。上小学低年级时,老师曾经在家长会上转述过里欧在被问到双亲职业时的回答:“我爸爸从事冰球工作,我妈妈负责写电子邮件。”

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核对自己清单和日程表上的各个事项,深呼吸,感到胸中似乎压着大石块。六个月前,心理学家表示这是“恐慌焦虑”。在那次之后,蜜拉再未去过那里。她感到可耻。这一生仿佛还不够快乐似的,仿佛她还不满意。她该怎么向家人解释这个字眼?“恐慌焦虑”,那到底是什么?律师、体育总监的太太、冰球妈咪,苍天可以永久见证:她是多么喜爱这三个角色。但有时候,她在驱车前往某个地方的时候,会将车子停在森林里,坐在黑暗中哭起来。那时,她想起她的妈妈,她是如何擦拭孩子们脸颊上的泪水,低语道:“没有人说过,人生会很轻松。”作为父母,总是会感觉自己像一条过小的毛毯。不管你再怎么努力想照顾所有人,总是会有人着凉。

她在八点钟叫醒里欧,他的早餐已经摆在桌上,她要在半小时以后送他去练球。之后,她要回家接安娜和玛雅,如此一来,她们三人就能在青少年代表队赛事进行时,无偿地在自助餐馆里工作。之后,她要载里欧去一个朋友家,而玛雅肯定会去另外一个朋友家。之后,蜜拉希望彼得来得及从办公室赶回家,这样他们或许就能在他因疲劳沉沉睡去、她熬夜检查从来不曾清空过的电子邮箱并回信以前,共饮一杯葡萄酒,也许还能来上一份解冻的意大利千层面。明天是星期天,有待洗的冰球球衣,有待收拾、打包的男用运动短裤,还有等着被人叫醒的青少年。星期一是回到工作岗位的日子。老实说,她最近的工作状况简直是烂透了。讽刺的是,自从她谢绝了主管职务以后,加诸她身上的要求变得越发严厉。她知道,大家容许她在早上最晚到,下午最早下班,只是因为她是专家。但她感到自己处于最佳状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没时间,深感时间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