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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任何预示,站起身来走了。我看着她在桌子间穿行:她身材矮小,但是她那看上去似乎有点郁郁寡欢的矮小和苗条,恰恰是她性感的一个自然组成部分。我看见另一个男人目送她出了门。

我顿时目瞪口呆,心中不安。几秒钟后,我站起来去追她,一路上不断粗暴地把挡路的人推开。她正在慢慢地穿过草坪,向东走去。我走到她身边,她只用眼睛余光象征性地瞥了一眼我的脚。我们仍然一言不发。我有一种突然被捉了奸的感觉,尽管我们都穿着衣服。我对自己穿什么、相貌如何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染上了肯普和娇娇的神秘色彩。现在我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很粗俗,并为此感到恼怒。她没有权利像个讲究穿着、镇定自若的年轻中产阶级太太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她似乎是有意要在我面前显示,我们两个人的角色和命运已经转换过来了。我环顾四周,人很多,但距离太远,辨认不清。这里是摄政公园。另外那次见面,是年轻的背离者和他的情侣,丁香花的香味,无底的黑暗。

“他们在哪里?”

她稍一耸肩:“就我一个人。”

“这不可能。”

我们继续默默往前走。她用头向我示意:林荫道旁有一张没人坐的长凳。在我看来,她已显得十分陌生,仿佛她真的来自阴曹地府,那么冷漠,那么镇静。

我跟着她走到长凳边。她坐在一端,我坐在中间,脸朝着她,盯着她。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没有一丝歉意的表示,一声不吭,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愤怒。

我说:“我在等待。我已经等了三个半月了。”

她解开头巾,甩开头发。跟我刚认识她的时候相比,她的头发又长长了,皮肤也晒黑了。我第一眼看见她时,马上就意识到,被记忆理想化了的莉莉最佳形象把艾莉森扭曲成最糟的形象,这更加深了我的愤怒。她的外衣里面穿的是一件浅棕色衬衫。她那套衣服很高档,康奇斯一定给了她钱。她漂亮、可人,甚至没有……我想起了帕纳塞斯山,她的自我的其他一些方面。她低头望着平跟鞋的鞋尖。

我目视远方:“我希望一开头就澄清一件事。”她一声不吭。“我原谅你今年夏天玩的臭把戏。不管你出于什么女性可怜的狭隘报复心理,决定让我等这么长时间,我都原谅你。”

她耸肩。一阵沉默过后,她说:“但是?”

“但是我想知道那天在雅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那一天以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现在正在发生的究竟又是什么?”

“然后呢?”

“走着瞧呗。”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把烟整包递给我,没有一点友好的意思。我说:“不,谢谢。”

她举目远眺,目光投向坎伯兰街上那些颇具贵族气派的别墅围墙,摄政公园,奶油色的泥灰墙,有一排排白色雕像的飞檐。天空无言而忧郁。

一只长卷毛狗向我们跑过来。我用脚赶它走开,但是她却拍它的脑袋。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蒂娜,宝贝,过来。”要是在过去,我们定会互做鬼脸表示厌恶。她又眺望别墅,我则环顾四周。几码之外就有别的长凳,有人坐在那里观望。突然间,挤满了人的公园仿佛变成了一个大舞台,大家顿时都变成了戴假面具的人,变成了密探。我点燃了自己的一支香烟,希望她能看我一眼,可是她不。

“艾莉森。”

她迅速瞥了我一眼,立即又低下了头。她静悄悄地坐着,手指夹着香烟。似乎什么也不能让她开口说话。一片悬铃木树叶懒洋洋地飘落下来,碰到了她的裙子。她弯腰把树叶拾起来,在花呢衣服上抚平它的黄色叶齿。一个印度人走过来,在长凳的另一端坐下来。他穿一件破旧的大衣,一条白围巾,一张瘦削的脸。他个子矮小,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透出外国人的胆怯。他也许是个服务员,某家廉价咖喱餐馆的奴隶。我向她挪近了一点,压低嗓门,硬是把声音变得跟她的一样冷。

“肯普呢?”

“尼古,请不要审问我。”

她对我的称谓稍微有了一点改变。但她仍然冷酷而沉默。

“他们还在监视吗?他们跟踪到这里来了吗?”

一声不耐烦的叹息。

“他们还在监视吗?”

“不。”但她又立刻加以修正,“我不知道。”

“这意味着你知道。”

她还是不肯正眼看我。她说话声音很小,几近厌烦。

“现在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长时间的沉默。

我说:“你不应该当面对我撒谎。”

她摸了摸头发。随着她抬起手腕触摸头发,她的脸也往上仰了一点,于是我瞥见了她一只耳朵的耳垂。我有一种义愤的感觉,仿佛我被挡在了自己的财产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