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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五天,我完全失去了时间意识。当我渐渐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小时。我觉得很渴,有可能是被渴醒的。我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两件事情。我穿着睡衣,但不在学校自己的房间里,我甚感惊奇,后来觉得是躺在一张睡铺上,在海上,但不是在土耳其划艇上,是在一艘游艇狭窄的前舱里。我不愿意离开睡眠状态,不想思考,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想回到睡梦中去。那位理平头的金发年轻水手递给我一杯水,他显然一直在等着我醒过来。我实在太渴了,尽管我看到水是浑的,很可疑,但我还是喝了。后来我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还是那位水手,他让我到船头去上厕所。我还记得,他必须搀扶着我,仿佛我喝醉了。我坐在马桶上,又睡着了。虽然有舷窗,但是防护板都用螺丝拧死了。我问了一两个问题,但他没有回答,不回答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同样的过程再次发生,一次,两次,我不知道,但每次情况有所不同。这一次是在一个房间里,一张床上。总是发生在夜里,如果有灯,也是电灯。模糊的人影,人声。黑暗。

但是有一天早晨——好像是早晨,但也有可能和我的感觉相反,是半夜,因为我的表已经停了——水手兼护士把我叫醒,让我坐在床上,穿衣,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二三十次。另一个我以前没有见过的人站在门边。

我开始对自己模糊觉得梦见的东西有了感觉:那是一幅奇特的壁画,占据了床对面整堵粉刷过的墙。画的是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形,比真人还大,像一具活骷髅侧卧在一片草地上,也可能是躺在火焰上,跟布痕瓦尔德[90]一样恐怖。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指向挂在墙上的一面小镜子,我觉得是叫我去照镜子,因为我肯定要死了。骷髅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既受惊吓又令人惊吓的紧张,看了很不舒服。想到有人特意把它挂在那里让我看,心里也觉得很不是滋味。我看得出是刚画上去的。

有人敲门。第三个人出现了。他端着一只盘子,上面放着一壶咖啡。味道美极了,是真正的咖啡,像是蓝山牌的,不是他们希腊人用的单调乏味的“土耳其”咖啡。还有肉卷、奶油、榅桲果酱和一盘火腿蛋。屋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尽管当时处于那样的境况,我仍然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早餐之一。每一种味道都很诱人。我饥肠辘辘,把盘子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把最后一滴咖啡也喝了个光。再来这样一份食物我也能吃得下。他们甚至还送来了一包美国香烟和一盒火柴。

我看了一下屋里的东西。我身上穿着自己的一件套衫和冬季以来从未穿过的呢裤。高高的拱形天花板像是屋子底下地下蓄水罐的顶盖。墙是干的,没有窗户,是地下墙。有电灯。墙角是我自己的一只小箱子。旁边是我的夹克,用衣架挂在钉子上。

放桌子的那一面墙是用砖头新砌的。墙上有一扇笨重的木门。没有门把,没有观察孔,没有钥匙孔,连铰链也没有。我推了一下,但是外面闩上了或者堵住了。角落里还有另一张三角形的桌子——一个老式的脸盆,下面是一只卫生桶。我把箱子翻了个遍:一件干净衬衫、一套换洗的内衣和一条夏裤。我看见自己的剃须刀,想起下巴勉强可以当计时器用。从镜子里面的胡茬长度看,起码是过了两天了。我对自己的面孔感到奇怪:蒙受耻辱却满不在乎。我抬头看墙上的死亡之画。死亡之画、死囚牢房、传统的最后早餐;我唯一尚未经历过的有辱尊严的事,大概就只剩下假处决了。

隐藏在一切后面和下面的是邪恶和不可饶恕的背叛,那不仅是对我的最后背叛,而且是对一切更优秀的天性的背叛。背叛者是朱莉……莉莉……不管她以什么名义出现。我又开始把她看成莉莉了,这也许是因为现在看来她的第一副假面具更真实,之所以说它更真实是因为它显然比别的面具更虚伪。我试图想象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显是个演技娴熟的年轻女演员,在这笔交易中表现出来的道德败坏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只有妓女才会有她那样的行为。妓女其实是一对,因为我认为她的姐姐朱恩,也叫罗斯,也随时准备做那种最后的卑劣表演。说不定她们还很喜欢让我接受她们的双重侮辱。

她们的一切故事全是谎言,也可以说是水底诱饵。信件显然是伪造的——她们不可能让我那么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查出来。我的头脑里闪过一个令人忧虑的猜测:我的信件,无论是寄出去的,还是邮进来的,没有一封不被她们拆阅。果真如此,她们对艾莉森的真实情况便是始终了如指掌。康奇斯劝我回去和她结婚的时候,一定知道她已经死了。莉莉也一定知道她已经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仿佛从世界的边缘掉了下去,跌入痛苦的深渊。我曾经看见过有关她们两姐妹的伪造剪报,因此,如果这些剪报纯粹是假的……我向放夹克的地方走过去,那天晚上“朱恩”在校门外看完安·泰勒的信之后,我把它放进了夹克口袋里。信还在。我对信及其附件进行了详细检查,想从中找出一切纯属杜撰的痕迹……结果找不到。我想起了放在房间里没拿给她看的另一个信封,上面有艾莉森亲笔写的姓名地址,里面有一小团凋谢的花。只有她才会给她们送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