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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过门。我正盯着一面墙。我还躺在床上,穿着睡衣裤,我的衣服叠好放在椅子上。天亮了,还很早,外面松树林顶端有了薄薄的晨曦。我看看表,六点不到。

我坐在床沿上。我想起自己曾在康奇斯面前赤身裸体,听任他的摆布,更糟糕的是其他人可能都看见了,包括朱莉,这使我有一种蒙羞受辱的感觉,心情灰暗。康奇斯问我问题,我直率回答的时候,我看见自己躺着,他们全都坐在一旁龇牙咧嘴地笑。但是朱莉——他应该也对她施了催眠术,因此她无法撒谎。

斯文加利和《特里尔比》[55]。

这次神秘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仍然栩栩如生,同刚学过的功课一样清晰,有如在新国度驱车仔细观光,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目睹了催眠的全过程。他也可能用了点药,在拉克酒里放了幻觉药,也许就是他论文中提及的曼陀罗。我躺在那里一筹莫展,他对我进行暗示,一步一步诱导我进入状态。我到处找他那本绿皮的医学论文,可是房间里找不到,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我记得起来的丰富内容、我记不起来的可能出现过的尴尬情况、这件事的善恶两个方面,让我思过来,想过去,我双手抱头默坐良久,心中既怨恨又感激。

我盥洗完毕,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径直下楼去享用玛丽亚为我准备好的咖啡。我知道康奇斯不会露面,玛丽亚不会说什么。什么都不可能得到解释,一切都策划好要给我留下悬念,直到我下次再来。

我在回校途中,捉摸着对此次经历进行评估。虽然它如此美丽,如此真实,但为什么同时又显得如此阴险呢?在那清早的阳光和景色中,很难相信世上会有什么阴险的东西,但我又摆脱不了这种感觉,不仅仅是受辱的感觉,其中还包含着对新的危险、可能被卷入更神秘更怪异的事态之中的担忧。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朱莉对康奇斯的畏惧,比康奇斯对朱莉出于伪医学的关心更令人信服。她可能只是精神分裂,而他却是个催眠术士。但这倒可以认为他们不是狼狈为奸在诓骗我。我开始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同康奇斯每一次见面的情况,看他以前是否曾在我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对我施行过催眠术……

我痛苦地想起来了,就在前天下午,我曾对朱莉说过,我对现实的感觉有如地心引力。一时间,我仿佛置身于太空中,在疯狂中不停地旋转。我记起了上演阿波罗那一场时康奇斯催眠般的状态。是不是他对我施了催眠术,才使我想象出那一切场景呢?那天下午他是否有意让我到树林里去午睡,他好安排让福克斯的鬼魂出现呢?当时真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吗?现在朱莉甚至……但我想起了触摸到她的皮肤,触及她紧闭的双唇的感觉。我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但是我的信心大大动摇了。

使我信心产生动摇的不仅是因为被康奇斯催眠过,而且还因为我知道,我同样也被她以类似但更巧妙的方式催眠过。我一向认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要见面十分钟,就能知道他们是否想一起上床,这并不完全是玩世不恭。头十分钟过后的时间成了一种税,如果这货色真能给你带来快乐,也许这税也就值得付,但是税很快就变得太高的情况十有八九。这不仅是我预见到必须为朱莉付出高昂的代价,她还动摇了我的整个理论。她散发出一种随时准备退让的气息,仿佛她是一扇等待别人去推开的门,但是门后面的黑暗令我却步。这里面也可能有恋旧的成分,怀念过去那种劳伦斯笔下的女人,除了具有女人莫测的神秘和美丽的巨大魅力之外,其他样样不如男人。男人光彩照人,阳刚之气十足;女人暗淡无光,弱不禁风。二十世纪男女不分,在我的思想中,两性的基本要素混淆不清。现在要恢复过去的情境,女人要有女人味,我必须做一个十足的男人,这就像住惯了千篇一律的现代狭窄公寓之后,又要去住古朴的老房子一样。以前,我常常为女性着迷,想与之发生性关系,但从未想要与之相爱。

那天整个上午我都在教室里教书,但仿佛仍处于被催眠状态,处于假设的梦幻之中。此时我觉得康奇斯是一个精神病学小说家,他创作小说用的是活人,不是词汇;他是一个复杂但仍然十分古怪的老头;是一个斯文加利;是恶作剧者中的天才。但是不论我认为他是什么,我都为他着迷。还有初次见到朱莉的那一刻,当时我以为她叫莉莉,她的头发被风吹到一旁,脸上沾满泪水,在乳白色的灯光中……我毫不掩饰自己对布拉尼着了迷。它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像一块磁铁,把我从教室的窗口吸出去,穿越蓝色的天空,经过中央山脊,到我想去的地方去。教室里一排排橄榄肤色的脸孔、黑色的脑袋、粉笔灰的气味、讲台桌上的一处旧墨迹,全都有如云遮雾罩,似真似幻,成了我进入另一状态的障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