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3页)

没有一个作家乐意披露自己的作品有多少深层次的传记成分,表面日期和职业不在此列。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写的弗雷泽斯岛(“被隔绝”之岛)还真有其事,它是希腊的斯佩察岛。一九五一年和一九五二年,我在岛上一所私立寄宿学校教过书。当时岛上的情况跟我书中描绘的不太一样。如果我要忠实地把它描绘下来,那我就得写一部喜剧小说。

现在接管斯佩察岛一部分的著名希腊百万富翁和我小说中的富翁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尼亚乔斯先生到岛上的时间要晚得多。当时“布拉尼”别墅的主人也不是我的人物模特,尽管我借用了别墅的部分外貌特征和它所处的极好地点。我知道,这件事在当地正在变成另外一种传说。我和这位绅士——他是大维尼泽洛斯的朋友——只见过两次面,而且时间很短。我真正记得牢的是他的别墅。

今天的斯佩察不可能像我所描绘的战争刚结束时一样,但这只是凭道听途说想象的,我从没再回那里去过。那里的生活极端孤寂,尽管学校里总是有两个英语教师,这里说的学校并不是我在书中写的那所学校。我有幸结识了我的同事丹尼斯·沙罗克斯,现在他成了我的老朋友。他博览群书,对希腊人的习俗比我了解的多得多。第一次带我到别墅去的就是他。不久前他刚决定结束他自己的文学抱负。他不无幽默地声称,他前一次去“布拉尼”,在那里写下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首诗。他的话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点燃了我想象的火花。孤零零的奇怪别墅,它的壮观背景,一个朋友的幻想的破灭。我们第一次接近岬角上的别墅时,古老的土地上传来一种非常怪异的声音……不是我书中描绘的令人敬畏的普莱耶尔古钢琴的声音,而是一种能让人想起威尔士教堂的声音。我希望那架簧风琴至今仍保存在那里。它对我文学灵感的产生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当时在岛上很难见到外国人的面孔,甚至希腊人也不多见。我还记得,有一天,一个学生跑来找我和丹尼斯,报告说又有一个英国人从雅典乘船来到岛上。我们像两个利文斯通[5]博士,立即出发,赶去欢迎这位从未听说过的人到我们的荒岛上来。另一次是看到亨利·米勒称之为马洛西的巨人,希腊作家乔治·卡琛巴利斯,我们赶紧跑去向他表示敬意。当时的希腊还保留着全国就像一个村庄的感人气氛。

除了有人居住的角落之外,斯佩察还真是个幽灵出没的地方,而且那里的幽灵比我创造出来的更难捉摸也更美丽,与我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到的幽灵不同,像永远空白的一页纸,等待有人在上面写字。它们给人以不受时间影响和早期神话的奇特感觉。你仿佛觉得随时都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它又总是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那里的气氛的确很像马拉梅最优秀的诗篇,在难以言传的事物面前语言显得无能为力。我觉得,要把这一段经历对我这样一个作家的重要性表达出来,实在太困难了。在我的记忆中,它对我产生的影响,它给我留下的印记,与我更多的社会经历和实在的记忆相比较,要深刻得多。我已经知道,从英国社会的许多衡量标准来看,我是一个永远的流亡者,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家,还应该更加深入地去体验流亡生活。

从许多表面现象看,这一段经历是令人压抑的。许多未来的作家和画家前往希腊寻找灵感,他们的感觉也是如此。我们给这种不良感觉以及它所引起的忧郁起了个名字叫“爱琴海的忧郁”。你必须是一个十分完美的艺术家,才能在地球上这片最纯洁最和谐的景色中创作出优秀作品来,尤其是当你知道唯一能与这片景色相匹配的拟人化描写只有在这一次游历时才能获得之后。希腊群岛仍然是喀耳刻的地盘,不是艺术家旅行者的久留之地,如果他在乎自己的灵魂的话。

除了上面所叙述的之外,我的小说和我在斯佩察逗留期间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联系。书中一切事件的基础构思实际上是我回到英国之后才产生的。我逃过了喀耳刻,但是逃脱过程中所产生的症状还是很严重的。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尽管失败对个人的生活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它对小说家至关重要,对他的作品的诞生有巨大的促进作用。这种有所欠缺、错过良机的无把握感觉,促使我把自己在英国私生活中一些进退两难的窘境移植到对希腊小岛的记忆及其与世隔绝之中。我越来越觉得它就是我失去的伊甸园,是阿兰·傅尼埃笔下无名字的庄园,甚至是贝维斯的农庄。我的主人公尼古拉斯逐渐成形了,如果他不能成为现代人的真正代表,起码也可以部分地代表我所处的阶层及其背景。我给他的姓含有私人的双关意义。我小时候发音不清晰,只能把th发成f,而于尔菲的真正意义是大地,我杜撰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比后来方便地把它与于尔菲和拉斯特名门望族联系起来要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