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第2/47页)

现在,我要谈到唤起我这些念想的那次相遇了。

我儿子昆图斯常去大广场替他的雇主照管生意,他想让我看看大广场,白天第一个钟点[31] 就把我叫醒了,好趁着街上还不拥挤就穿街过巷。我们看到了新盖的元老院议政厅,走上了圣道,朝着尤利乌斯·恺撒神殿的方向走去,清晨的太阳把它照得跟山雪一样白。我想起自己是个孩子的时候,见过这个现在成了神的人,那个我曾经身在其中的世界,那样伟大,让我惊奇。

我们在神殿旁边停下歇息。我这把年纪,很容易就累了。正在歇着的时候,我看见街上有一群人向我们走来,我知道是元老,他们穿的是滚紫色边的托加袍。里面有个人身材瘦小,跟我一样驼背,戴着宽檐帽,一手拿着根拐杖。其他人似乎都在对他说话。我眼力衰弱,看不分明他的五官,也不知是从哪儿来了一种领悟,我就对昆图斯说:

“是他。”

昆图斯对我笑了笑,问:“是谁呀,母亲?”

“是他。”我说着嗓子颤抖起来,“我讲过的那位主子,从前是我来照顾他的。”

昆图斯又望了望他,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去到离大街更近的地方,以便看着他经过。别的市民已经注意到他走近了,我们也挤了过去。

我本来没打算说话,但是他经过的时候,我童年的回忆一齐涌上心头,那个词儿就说出来了。

“大维。”我说。

那差不多只是悄悄话儿,但毕竟是在他经过我身边时说出来的;这个我没打算呼唤的人便停下,看看我,似乎很迷茫。然后他向周围的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朝我走了上来。

“老妈妈,是你说了话吗?”他问。

“是的,皇上。”我说,“请您恕罪。”

“你说的名字是我小时候的乳名。”

我说:“我是希尔提娅,您幼年在韦莱特里的时候,我母亲是您的奶妈。也许您不记得了。”

“希尔提娅。”他说着笑了笑。他又走近一步,看着我;他脸上皱纹很多,脸颊瘪了下去,但我看得出那个我当年熟悉的男孩子。“希尔提娅。”他又说了一遍,拉住我的手,“我记得。多少年了……”

“五十多年了。”我说。

他有些朋友走近了他;他挥手让他们退开。

“五十年,”他说,“岁月待你仁慈吗?”

“我养过五个孩子,其中三个活着,家计兴旺。我丈夫是个好人,我们生活安适。众神已经把我丈夫带走了,现在我很满足我这一辈子也快过完了。”

他看着我,他说:“你的孩子们里面,有女儿吗?”

我觉得这问题很奇怪。我说:“我蒙福所生的只是儿子。”

“他们也让你感到光荣吧?”

“他们让我感到光荣。”我说。

“那么你的一生是好的,”他说,“也许它比你知道的还要好。”

“众神什么时候召唤我去,我都满足。”我说。

他点了点头,脸色阴沉下来。他说:“那么你比我要幸运,我的姐姐。”语气里有一种我不明白的怨苦。

“但是您——”我说,“——您跟别人不同。乡下人供着您的像来护佑火炉。在十字路口,在神殿里也供着。人世间的光荣不让您感到快乐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回答,然后他转脸向着站在我一旁的昆图斯,他说:“这是你的儿子,他有你的五官。”

“他叫昆图斯,”我说,“他在韦莱特里管着阿提乌斯·萨比努斯的全部田产。我守寡以后,就在那边跟着昆图斯一家过活。他们是厚道人。”

他看着昆图斯,很久也没有说话。“我没有儿子,”他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和罗马。”

我说:“所有的人民都是您的儿女。”

他微微一笑。“我现在觉得我宁可要三个儿子,对他们感到光荣。”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没有说话。

“皇上,”我儿子说,他的声音很不平稳,“我们是卑微的人民,只是经过了一辈子。我听说您今天要向元老院致辞,将您的智慧和建议赐给世界。相比您的洪福,我们的幸运是微不足道的。”

“是昆图斯吧?”他说。我儿子点了点头。他说:“昆图斯,今天我必须用我的智慧,建议——命令元老院从我这里拿去我一生最珍爱的东西。”他的眼睛一时放光,后来脸上柔和下来,他说:“我给了罗马一种自由,只有我享受不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