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服职(第8/11页)
“多亏你,谢谢你了,”克尼克说道,“知道他老人家有这样一位忠诚而又知恩的弟子随侍在侧,实在太好了。那么,现在,请坦白告诉我:你既然不说他老人家要你做些什么,你又怎会觉得我该前往蒙特坡一趟呢?”
“你关切地问到前任音乐导师的健康情形,”这位青年答道,“显而易见,我的请求使你感到他也许病了,因而觉得也许到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了。坦白说,我也认为现在正是时候。当然,在我看来,他似乎尚未接近他的大限,但他辞世的方式颇为特别。例如过去几个月来,他几乎完全失去了说话的习惯;并且,他虽然一向言简意赅,但他最近却到了沉默寡言的程度,这不免使我有些惊骇。起初,当他不答我的问题或不答我的腔时,我以为是他的听力衰退了。但是,实在说来,他的听力几乎跟以前一样好,这我已试过多次了。因此,我只好猜想:他的心神涣散了,不再能够集中注意了。但这也不是一个适当的解释。倒是,好像他已动身到别的地方去了,已经不再完全活在我们当中了,只是愈来愈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面了。他很少去探望别人或请别人来见他;除了我之外,他有时一连多天不见别人。自从有了这种情形,这种心不在焉,这种超于现实之后,我就尝试怂恿几位我知道他最喜欢的朋友去看看他。如果您去看看他,Domine(主上),我相信,您不但会使您的老友感到高兴,而且您将会发现您曾敬爱的那人差不多仍是老样子。再过几个月,也许只有几周的时间,他见您的乐趣和对您的兴趣或许就会大为减少了;更可能的是,他也许将不再认识您了,或者,也许就不再注意您了。”
克尼克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向外凝视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到他转过身来面对彼特洛斯时,看到这个学子亦已起立了,好像他以为此次晋见已经结束了。于是,这位导师伸出了他的手。
“彼特洛斯,我得再度向你致谢。当然,你会知道,身为导师,负有各式各样的责任。我总不能戴上帽子就走;若干事务总得重新安排一下。我希望我能在后天出发。时间够吗?到了那时,你能完成你在档案室所做的工作吗?可以?那么,好,到时我准备好了叫人来找你。”
数天之后,克尼克在彼特洛斯的陪同下前往蒙特坡。他俩走近园中那座小屋前——那是一座美丽而幽静的修道院密室,前任音乐导师现住于此——听到后房传来一阵优美、纤弱,但节奏稳定而又清澈悦耳的音乐。老人坐在那里以两只手指演奏一个旋律——克尼克立即猜出那是16世纪末叶出品的许多二部合奏曲之一。他俩驻足门外,直到乐声停止,彼特洛斯才将他的老师叫出,说他已经回来,并带来一位客人。老人走到门口,对他俩表露了一种欢迎的神情。这位音乐导师露出的迎人微笑,一向有着一种开怀的赤子之诚,一种光彩四溢的友善精神;克尼克第一次见到这种微笑,是在距今将近三十年前的一个虽然紧张但颇为快乐的早晨,当时他一见到这种微笑,他就打开心房,将他自己交给了这个友善的人。自那以后,他就不时见到这种微笑,每次都感到一种深切的欢畅和内心的震动;并且,尽管这位导师的头发由灰转白了,语声逐渐柔和了,握手的劲儿逐渐减弱了,动作逐渐迟缓了,但这种笑容却并未因此失却它的明朗、优雅、纯净,以及深切。然而这回,毫无疑问的,约瑟·克尼克——这位老人的及门弟子兼朋友——却看出了显著的变化。这位老人的面孔、蓝色的眸子,以及微红的两颊,都随岁月的流逝而黯淡了不少,而这种光彩的迎人微笑,既似依然如故,却又不似老样子了。它变得比较深沉了,也较热切了。直到此刻,到他与老人互相问候时,他才真正开始明白学生彼特洛斯有所忧虑的原因,而现在大为不安的是他自己了,他原以为他要为这种忧虑而牺牲自己,想不到却因此而受益匪浅。他的朋友卡洛·费罗蒙蒂,是第一个听他谈起此事的人。此时的费罗蒙蒂正在著名的蒙特坡音乐图书馆担任管理员的职务,故而克尼克得以在来到此地数小时之后去拜访他。他俩的谈话内容已在费罗蒙蒂的一封信中保存了下来。
“不用说,这位前任音乐导师曾经当过你的老师,”克尼克说道,“而你也曾非常喜欢他。最近你常去看他吗?”
“没有,”卡洛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最近常常见到他,当然,在他出来散步时,碰巧我从图书馆走出时。但我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有与他谈过话了。他显得愈来愈内向了,似乎不再喜欢与人交谈了。以前,他常腾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对像我这样现在蒙特坡任职的老部下谈话,但这种事已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了。他到华尔兹尔去参加你的就职舆礼,使我们大家颇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