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服职(第3/11页)

我们之所以引用克尼克的这段讲词(被他的学生记录,保存下来的这类陈述很多),是因为它颇能表明他对玻璃珠戏导师一职的看法——至少亦能表明其就职最初几年的看法。他曾是一位优秀的教师;我们只要看他所留下的讲词之多,即可证明此语绝非过甚之词。就职之初,使他感到意外的许多事情之一,是他发现教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工作,而他胜任愉快,做得非常之好。他大概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意外的收获,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曾有过教书的意愿。当然,他跟其他每一个分子一样,也曾偶尔有过短期执教的差使,甚至在他还是一名高年级学生时,就曾有过这种机会了。他不仅曾经代理过种种不同水准的珠戏课程,甚至还常常协助参加的人复习和磨炼此种课业;只不过是,在那些时候,由于他太喜爱、太重视他的研究自由和闭门静坐了,以致这类差使被看成了一种可厌之事——尽管事实上,纵使是在那时他已是一位善于教学的吃香老师了。虽然,他在本笃会的修道院中工作时就已做了执鞭之士,但那类教学工作的本身只是次要的,对他自己也是次要的。因为,他在那里从事自己的研究工作,又与博学多才的约可伯斯神父有了交往,致使此外的其他一切工作都成为次要的了;因为那时,他的最大雄心只是做个好学生,好好学习,多求进益,以便造就自己。而今,这个学徒不但已经成了一位老师,并且以老师的身份,在他服职的初期掌握了他的主要工作:争取权威的地位,成就公私一如的境界。在此奋斗的当中,他发现了两大乐趣:其一是以心传心,将这些心灵的成就传入另一些心灵之中,并加照顾、培育,使其转化而成崭新的姿态和实质——换句话说,这就是教学的乐趣;其次是克服困难,与英才学生的倨傲角力,得到威权,并发挥诱导之责——换句话说,这就是教育的乐趣。他视此二者为一体,从未分而行之,而他在他的导师任内,不但训练了大批优秀和部分杰出珠戏能手,同时还以身教、言教、极度的耐性,以及人格的感召,循循善诱地使他的许多学生发挥了他们本有的最高能耐。

就在这种教学的过程当中,他有了一个特别的发现——在此,我们不妨将这个故事的梗概先透露一点。前面我们曾经说过,他在接掌珠戏导师一职之初,以全副精力面对英才分子,面对最进步的学生和教师们。后者中有不少人的年龄与他不相上下,并且每一个人都是已受彻底训练的能手。但是,逐渐逐渐地,他一旦对英才分子有了把握之后,便开始轻缓而又谨慎地转身,逐年逐渐地抽出部分时间和精力,直到最后,有时几乎亦可完全将他们交给他的同事和助理了。这个过程相当缓慢,经历了好几年的时间始行完成,但在其后每一年中,在他所主持的每一次演讲、授课,以及练习当中,他都愈来愈是回向愈年轻的学生,以致到了最后,他竟有几次亲自指导低年级的入门课程了——这是珠戏导师很少去做的事情。此外,他还发现,教导愈年轻、愈无知的学生,所得的教学之乐亦愈深、愈厚。但在这几年时间当中,此种情形往往亦使他感到不安,并且也使他费了不少心力,再度从这些学童回到高级班学生身边,回到英才群中,更是不在话下了。实在说来,有时他甚至还想更退一步,尝试去教那些更加年轻的学童——那些尚未上过珠戏课程、对于珠戏仍然毫无所知的孩子。有时候,他甚至还发现他自己想到艾萧尔兹或其他一所预备学校待上一段时间,教教那些小孩拉丁、歌唱,或者代数。因为,那里的知识气氛虽比最基本的初级珠戏课程差上一大截;但在那里,他可教导那些较有领悟力,较有可塑性,较为可教的孺子,因为,在那样的地方,教学与教育只是一种愈来愈深切的统一。在他担任导师的最后两年之间,他曾两度在他的信中自称“小学教师”“蒙馆先生”“启蒙教师”——尽管它在卡斯达里被用以专指“珠戏导师”已有多代的时间了。

当然,对他而言,要想实现这种启蒙教师的愿望,无异痴人说梦,简直就像身处阴冷的冬天而梦想仲夏的蓝天和阳光一般。因为,对于克尼克而言,如今已经不再是条条大路皆可通行无阻的时候了。他的官位决定了他的职务;但因他希望怎样完成这些职务的办法仍可由他自己决定,故而,毫无疑问的,这些年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先是逐渐留心于教育问题,愈来愈关心于他所能照顾得到的初年级学生。他年纪愈大,青春对他的吸力也愈大。至少,从我们的观点看来,确是如此。当此之时,批评他的人,要想在他的公务行为上找出任何狂妄的痕迹,实非易事。并且,单是他的地位本身,也会一再地迫使他回过头去注意英才分子。纵使是在他将研习会和档案室几乎完全交给他的助手和他的影子时,种种长期计划,例如一年一度的年度大赛或公开大赛的筹划事宜,使他每天忙不迭地与英才分子碰头。某次,他打趣地对他的朋友佛瑞滋表示:“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君王因为单恋他们的臣民而痛苦一辈子。他们的心念将他们拉向农夫、牧人、工匠、教师和学童,但他们却很少有机会接近他们的子民,为什么?因为他们的部长和军人总是包围着他们,就像被一道围墙横在他们与百姓之间一样。身为导师的人也是一样:他想接近大家,但只见到同事;他想接近学童和小孩,但只见到高年级的学生和英才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