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5页)

接着那齐士对他说:“你要注意,这种罪是不轻易赦免的,不知你是否还完全记得弥撒经文?你须全心全意,一字一句地照着念,至于天主经文与那几首赞美诗,我今天会亲自同你诵唱的,尤其是它的重要性我会特别告诉你的。这些神圣的话可不像普通一般人的话那样可以随便听和出口的啊!所以你要一字一句地念,全心全意地想,这样往往就会比你所想的更好。你可别忘了这个时间与我的训诫,你要从头开始,把嘴里说的吞进心里去,要像我做给你看的一样。”

院长的心灵学(Seelenkunde)不管是否为权宜之计,或者是长久打算,对戈特孟来说,却由于这次忏悔与赎罪,而得了充满和平的幸福生活。他发现由于朝夕做这种简单的课程,对于工作上的紧张、忧虑与满足,果然发生了效果,在良心上减轻紧张,脱离创造者危险的孤独,如同把小孩引进神的国度里一般,全副精神乃臻于更高秩序的境界。为了与作品奋斗,他不得不完全独处,接受身心上的种种热情,所以他在祈祷的时候,一再认为自己是无罪的。他在工作时经常的愤怒难耐,甚至近乎淫欲的状态,都在虔诚的早晚课时消失。如同泡在又深又冷的水里,从兴奋而来的傲慢也像从绝望而来的傲慢一样,从他身上洗掉了。

但也经常事与愿违,他有时在勤奋工作完毕的晚上,久久无法安静与镇定下来,有几次甚至忘了做晚课,陷于沉思,记不得祈祷词,最后只好可笑地请求神,或者觉得神不再帮助他,且因此抱怨他的朋友。

“你要继续下去,”那齐士说,“你答应过我的话,必须遵守。你不想想,神是否听见了你的祈祷,你是否愿意想象是有神的。你也不想想,你的努力是否只是儿戏。祈祷的时候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这不是好玩的。你应该一心一意,逐字逐句诵唱祈祷文与圣母诗,不能有任何耍聪明的念头与空论,而是要尽量利用声音和手指,臻于纯粹与完全的境地。当你诵唱时,不可想到这歌是否有益,祈祷时也是一样的。”

这一下又好了,他那紧张与渴望的自我又在广大圆拱的修道院中消失,许多尊敬的话,如同流星似的越过他的头上、通过他的身体。

院长满意地看到戈特孟在赎罪的期间,每天去领圣礼。在这几个月内,戈特孟的工作有了进步,那螺旋状的梯阶上变成了形象的世界,有植物、动物与人物。在这个世界中央的葡萄叶与葡萄之间是家长诺亚(Noah,《旧约全书》中的人名),在自由自在中为一种神秘的秩序所驾驭着。除艾利西外,没有人看见过这件作品。艾利西在戈特孟工作时,只许帮忙而不许参加意见。甚至有些日子艾利西连工场都不许进去,又有些日子戈特孟叫他到身边,指导他工作。戈特孟想在这项工作完成时请求艾利西的父亲,让艾利西长久做他的助手。

戈特孟在雕塑四福音传道师的像时,日子过得最美好,一切都调和顺遂,没有怀疑的阴影。他认为最愉快的时候是完成达业尔院长雕像的脸时,他很喜欢这张脸,散发着纯洁与善良的光辉。但不大满意倪克劳师父的雕像,但是艾利西却最欣赏这个雕像,其中所显示出来的是分裂与哀愁,因失去统一与纯洁而满溢着悲伤的味道。

当达业尔院长的雕像完成时,戈特孟叫艾利西清扫工场,而把其他作品都用布遮起来,只有这件作品敞开来,然后去找那齐士,他不耐烦地等到第二天才见到。于是在午餐时他把朋友带到工场里的雕像前。

那齐士不慌不忙地,以学者细密与慎重的眼光审视着。戈特孟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背后,心里尽力克制着。“哦,”他想,“要是此刻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人不合格,那就糟了。要是我的作品不够好,或者他看不懂,那我在这里的工作就要全部白费了,但我所期待的正是这个。”几分钟过得就像几小时一般长,戈特孟紧张得捏着出汗的手。

那齐士转过身来,他立刻消除了紧张,因为他朋友的瘦长脸上此刻正现出了笑容,这是他自少年时代以来从未见过的微笑。在他充满精神与意志的脸上泛起了近乎羞怯的微笑,是爱与倾心的微笑,冲破了孤独与傲慢,而洋溢出满心是爱的光辉。

“戈特孟,”那齐士很轻地、每一句都经过推敲地说,“你想不到我会突然是何懂得艺术的人吧,你知道我是不懂艺术的。对于你的艺术,我无话可说了,你别笑我。但我有一句话一定要说,我一看到这个福音传道师的雕像,就知道是我们的院长达业尔,不仅是他,同时也表现出他当时对我们的一切态度,威严、善良与朴素。仿佛已故的达业尔院长又站在我面前,他的令人敬畏之情,他的神圣,以及他那个时代都是我们不应忘记的。老兄,我一看见这像,就觉得是你赠送给我的最丰富的礼物,你不仅把我们的达业尔院长显现出来,同时也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揭露了你自己。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但我们现在不要谈这些了,那是没有必要的。哦,戈特孟,我们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