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各奔东西(第2/2页)

他非常的冷静,所以她也克制住自己了。啊!她有许多话要说的,想要感谢他,想要责备他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说也说不完。但是,她也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她目前依然感受着的生活和苦涩,对他来说,很显然地只是蜕了壳一般的过去而已。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一切都视为过去的古老事物,不再去惊动。因此,她耐心地倾听他说明一些必须处理的事项,非常佩服他把一切都想得那么透彻,顾虑得那么周到。

没有一个字提到离婚,反正这等他什么时候从印度回来,也是可以办的。

过了中午,大家到车站去。罗伯特提了许多皮箱等在那里。在充满煤灰的混乱月台上,费拉谷思把两个人送进火车里。为阿尔伯特买了杂志,并把行李票交给他。然后在车窗外站着等开车,他脱下帽子向他们告别,目送火车离站,直到阿尔伯特身体缩回车窗内,看不到为止。

在回家的路上,罗伯特告诉他已经把那草率的婚约解除。工匠已经在家里等着把他最后的画装箱。把那些画都寄出去后,他也要离开了。他几乎等不及了。

现在工匠也回去了。邸宅里,罗伯特和留在那里的女仆一起忙着。他们把家具包好,把窗户和挡雨窗关上。

费拉谷思踱着方步,在工作间、起居室、寝室里走着,然后走到外面,在湖畔和庭园里漫步。他已经这样走了有上百次了,但今天,屋子、花园、湖畔与庭园全都充满了孤寂。风吹打着发黄的树叶,丝丝的雨云低低地浮动着。画家冷得打起了寒颤。现在,他再也不必去操心谁了,也不必去顾虑谁了,更不必在谁面前装模作样了。现在,他第一次在冻结般的孤独中,感受到前几天的忧虑、夜里的看护、发烧颤抖以及精疲力竭的滋味。不只是用头和手脚去感受,连心的更深层也感受到了。这使得青春所期待的最后曙光也消失了。但是冷酷的孤独和残忍的严寒并没有使他感到恐怖。

他沿着潮湿的小路踱步而去。毫不犹豫地,找到了回溯自己生命的线索。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而满足地看过自己生命这件单纯的织物。即使明白自己是盲目地走上这条路,他也并不愤怒。虽然他试过各种方法,虽然他的梦幻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他很清楚自己已经走过了人生的庭园。在他的生命中,从没有彻底体验过爱的滋味,直到几天以前,一次也没有。但在濒临死亡的男孩床边,虽然来得有些迟了,然而他却是真正地体验了爱。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忘掉了自己,第一次战胜了自己。这个体验,大概会永远成为他可悲的一点珍宝吧。

他现在所剩下来的是他的艺术,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这些艺术怀着自信过,这个不受生活强制,不会被生活榨干的第三者的慰藉,他还保留着。他保留着看来异常冷淡,其实是难以抑制的热情,可以去看、去观察、去创作,这是他能引以为傲的。也就是在他失败的生命中留下来的就是表现,这是不会受迷惑的孤独,以及冷冷的喜悦。这是有价值的。现在他的命运就是不走旁门歧路,跟着这颗星星一直走下去。

他深深地呼吸着散发出苦涩气味的庭园潮湿空气。他觉得自己每走一步,就把过去推开了一步。有如在到达岸边之后,把不需要的小船推开似的——在他的尝试与认识中,并没有悲惨的绝望。他满怀勇气与积极的热情去面向新生活。他不能去摸索、在朦胧中徘徊,而必须像攀登险峻的陡坡一般。也许他比一般的男人要更慢、更痛苦地同青春的甜蜜黄昏告别。现在他一无所有,比别人慢了一步地站在明亮的太阳下。他下定决心,绝不在这灿烂的日子里,错失任何宝贵的时光。

[1]泰纳(H.Taine,1828~1893),法国历史学家、哲学家。

[2]圣莫里兹(Saint Moritz),在瑞士,山高1856公尺,为疗养胜地。

[3]阿尔多夫(Albert Altdorfer,约1480~1538),德国画家、版画家、建筑家,以圣坛画和风景画著名。

[4]杜勒(Albrecht Durer,1471~1528),德国最伟大的画家和版画家,善于以敏锐的观察力写实地描绘自然,画风带有神秘色彩,特别是版画占有西洋美术史上的最高地位。

[5]蒙特娄(Montreux),日内瓦湖畔的疗养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