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母子之间

禁食似乎没有什么效用。比埃雷·费拉谷思蜷缩在床上,碰也不碰摆在旁边的茶杯。家人尽可能让他保持安静。因为他根本不回答别人的问话,而且只要有人走入房间,他就会受惊而变得暴躁起来。母亲久久地坐在他的床边,哼着小曲,对他喃喃说着温柔的安慰话语。她的心情充满了害怕和不安。小病人似乎被莫名的痛苦执拗地纠缠住了。不管问他什么,怎样地央求他、劝他,他也不回答,只是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凝视前方,而且也不睡、不玩、不喝、不看书。医生连续来过两天,但几乎什么也没说,只是要她用温热的湿布覆在他的肚子上而已。比埃雷好像在发烧,一直是半睡半醒着,而且神志不清,不断地发出梦呓。

费拉谷思好几天在外面作画。薄暮时分,一回到家就问男孩的情形。妻子说比埃雷对任何打扰都非常敏感,现在已经睡着了,请他不要进入病房。阿迪蕾夫人不太想说话,自从那天早上两人谈了话之后,她就对他心怀反感,不想理他。他也不想再问她什么,对她也不在意,他一个人去游泳,独自在准备新创作的愉悦和不安以及兴奋中,度过晚上的时光。在外面的习作已经完成了许多件,他打算明天就正式作画。他满足地挑选着书板和画布,修整松了的画框,把所有的画笔和工具都安排好,仿佛要到外头去旅行一段时间似的。不只画具,连塞得满满的烟草袋、烟斗、打火机都准备好了。就像明天一大早要去登山的旅人一样,在睡觉前一心惦念明天的事情,除了把大大小小的东西准备好之外,其他的什么也不去想了。

随后他舒畅地一边喝着葡萄酒,一边看晚上送达的信件。信件里有一封布克哈德热情洋溢的信,看了叫人感到高兴。他像家庭主妇般细心地附了一张清单,说明费拉谷思旅行时一切必备的东西。画家很感兴趣地把清单看了一遍,清单上没有漏掉毛肚兜、海滩鞋、睡衣和绑腿。清单下面还用铅笔写着:“其他我们两人使用的东西我都会备好,连船舱也是。不要去买晕船药和有关印度的文献了。那些我都会准备。”

他微笑地移向一大卷包起来的东西,那里头是杜塞尔多夫一个年轻画家很有礼貌地致赠给他的许多铜版画,他今天有时间也有兴趣去观赏,他仔细地看,把其中最好的留下,其他的送给阿尔伯特。他给那画家写了一张亲切的明信片。

最后他打开素描本,久久地看着他在外面画的无数的速写。并不是所有的速写他都真的感到满意,明天他想试着从别的角度去取景。如果这样还没有满意的,他打算继续习作下去,直到找出最好的为止。总之,明天他应该会再坚持下去,那样的话,一定会圆满解决的。所以,这幅画将会成为他告别洛斯哈尔台之作。毫无疑问的,那里是这一带最诱惑动人的风景,他想,他这样来回反复地描绘应该不会白费苦心,他非得做出最完美的习作不可,非得画出最纤细、最精心设计的作品不可。在大自然中,一边奋力战斗一边作画,饱尝困难、失败和胜利的况味,大概不久在热带地方也能尽情感受到吧?

他很早就上了床,深沉睡去,直到罗伯特来叫他才醒了过来。他一跃而起,在早晨清冷的寒气中打哆嗦,站着喝了一杯咖啡,并且催促男仆快点背上画布、折椅和颜料箱跟他去。不久,他离开了家,罗伯特跟在后面,两人在清晨白茫茫的草原中消失了。他本来想在经过厨房时顺便问一下比埃雷昨晚睡得好不好,但厨房锁着,还没有人起来。

因为比埃雷有点儿发烧,所以阿迪蕾夫人在孩子身边一直坐到半夜。竖耳倾听他那断断续续的呓语,给他把脉,把床铺整理好。她向他道晚安,吻他的时候,孩子睁开眼睛,看着母亲,却没有回答,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早晨,母亲过来时,比埃雷已经醒了。他不想吃早餐,只说要看画本,母亲亲自去拿了一本来。她又在孩子头下垫了一个枕头,拉开窗帘,让比埃雷自己拿书;他翻到画有灿烂耀眼、大大的太阳老婆婆的那一页。那是比埃雷最喜欢的一幅画。

他把脸对着翻开的书页。明亮、快活的清晨阳光照在画上。但是,痛苦、幻灭和不快的阴影立刻就又蒙上了他温柔的脸。

“呸,太刺眼了!”他痛苦地叫着,把画扔了。

母亲把画拾了起来,又拿到孩子眼睛前面。

“这是太阳老婆婆呢!”她劝慰地说。

他用双手遮住眼睛。

“不要,拿开,黄色最讨厌了!”

她叹着气,把书收起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她知道他非常神经质,但这还是头一次。

“你等等,”她安详地请求道,“我去给你拿好喝的热茶来。加一点砂糖,另外再来一片饼干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