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的维纳斯(第2/11页)

我们这样说着话,步入了伊勒城。我很快就见到了德·佩尔奥拉德先生。老先生个头儿矮小,还很硬朗、很精神,戴着扑粉的假发,鼻子红红的,一副又快活又爱打趣的样子。他没有拆开德·P先生的推荐信就请我入席,坐到摆好佳肴的餐桌前,还介绍我认识他的夫人和儿子,并说我是个出色的考古学家,能让受学者冷落的鲁西戎地区摆脱被人遗忘的境况。

没有什么比山区清新的空气更让人心旷神怡了,我的胃口极佳,边吃边端详他们一家人。关于德·佩尔奥拉德先生,我已经介绍了两句,还应当补充一点,他人异常活跃,边吃边讲,有时还站起来跑到书房,给我拿来书籍,指给我看版画,不断给我斟酒,两分钟也安稳不下来。他夫人身体偏胖,类似大部分年过四旬的加泰罗尼亚妇女,看样子是个典型的外省女子,一心操持家务。晚餐的菜肴虽然够六个人食用,她还是亲自下厨房,吩咐人杀鸽子、烤玉米糕,不知又开了多少瓶果酱。不大工夫,餐桌上便堆满了盘子和酒瓶。让我吃的东西,我若是每样都尝一点儿,非得撑死不可。每当我谢绝一样菜,他们就连连道歉,总担心我在伊勒待不惯,说外省东西就是少,而巴黎人又特别挑剔!

父母这样来回忙碌,儿子阿尔封斯·德·佩尔奥拉德先生却端坐不动,活似一根界桩。这个青年有二十六岁,高个头儿,生得五官端正、相貌俊美,可惜表情呆板。他的身材和运动员般的体魄,证实了当地人送给他“不知疲倦的网球手”的称号。这天晚上,他的衣着很考究,照搬最新一期《时装杂志》的款式。然而我觉得,这身服装他穿着很不自在,脖颈在天鹅绒领子里僵硬得像根木桩,要扭头就得带动全身。他那双大手指甲很短,晒得特别黑,同这身装束形成奇特的对比:正是从公子哥儿的锦衣袖里,伸出一双庄稼汉的粗手。此外,他虽然十分好奇,从头到脚打量我这个巴黎人,但是一整个晚上,也只同我说过一次话,问我表链是在哪家商店买的。

“就这样啦!我亲爱的客人,”晚餐快结束时,德·佩尔奥拉德对我说道,“您到我家来,就得听我的安排,不看完我们山区所有新奇的东西,我是不会轻易放您走的。您必须好好了解我们的鲁西戎,为这地方说句公道话。您想象不出我们让您看的是什么。这里有腓尼基、凯尔特、罗马、阿拉伯、拜占庭的古建筑,从最大的到最小的,您全要看到。我要带您跑个遍,连一块砖头也不会让您漏掉。”

他一阵咳嗽,只好住了口。我这才有机会对他说,我非常抱歉,不该在他家如此特殊的日子来打扰。该游览哪些地方,如蒙他给予宝贵的指点,我就不用烦劳他陪同了……

“哦!您指的是这孩子的婚事,”他高声打断我的话,“无足挂齿,喜事后天办。到时候您同我们在一起,婚礼就在家里举办,因为新娘刚死了一个姑妈,她是继承人,要戴孝,也就不欢庆,不举行舞会……真可惜……要不然,您就能欣赏我们加泰罗尼亚姑娘的舞姿了……她们都非常美丽,您见了,也许就要效仿我的阿尔封斯。常言道:婚姻一桩能引几桩来……到星期六,这对青年一结了婚,我就自由了,我们就可以到处转转。实在抱歉,让您赶上外省的一次婚礼,乏味得很。对一个厌倦了欢乐场面的巴黎人来说……还不举办舞会的婚礼!不过,您总归能见到一位新娘……一位新娘……您见了就会赞不绝口……然而,您是个严肃的人,不再瞧女人了。我还有更好的给您看呢,要给您看一样东西!……我这得意的东西留待明天,让您惊叹不已。”

“上帝啊!”我对他说道,“家里珍藏了宝贝,不让外人知道就太难了。我想我能猜得出您要让我开眼的东西。如果指的是您那尊雕像,那么我的向导已经向我描述过了,听他那么一讲,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只想一饱眼福。”

“哦!他对您谈了这尊神像,他们就这样叫我这美丽的维纳斯……不过,现在我还不想对您说什么。等明天,在阳光下您瞧瞧,再告诉我有没有道理认为这是一件杰作。真的!您来得太是时候啦!有些铭文,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解释,我这可怜的无知者的理解……可是,一位巴黎学者!对我的解释,您也许会嗤之以鼻……因为,我写了一篇论文……我当您面讲这话……外省的一个喜爱考古的老家伙,我还真要大胆地干一把……要让印刷机吭哧吭哧干一阵……如果您肯费神看一看,给我改一改,我就有望……例如,我很想了解,您怎么翻译雕像基座上的这句铭文:CAVE[223]……算了,现在我还不想问您什么!明天吧,明天再说!今天,一个字也不要再提维纳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