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巴 一一(第2/5页)

“好吧,既然是风俗如此。咱们上哪儿去啊?”

高龙巴一言不答,把面纱紧了紧,唤着看家的狗,带着哥哥出门了。她迈着大步走出村子,穿入葡萄藤中一条弯曲很多的低陷的路,对狗做了一个手势,教它跑在前面。它似乎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忽左忽右的奔着,钻人两旁的葡萄藤,老是和女主人相隔四五十步,有时停在路中间,摇着尾巴望着她。它把搜索敌人的斥堠工作做得很到家。

高龙巴说:“哥哥,倘若缪契多叫起来,你就得装上子弹,站着不动。”

走出村子一二里,拐弯抹角的绕了好多路,高龙巴忽然在一个大转弯的地方停下了。那里有个金字塔形的小墩,堆满着树枝,有的还是青的,有的已经枯了,大概有三尺高。顶上露出一个黑十字架的尖端。高斯好几个州郡,尤其是山中,有个古老的风俗或许和异教徒的迷信有关:就是你路上遇到有人死于非命的地方,就得往那儿丢一块石子或一根树枝。只要那亡人的悲惨的结局在人们的记忆中存在一天,这礼节就得继续一天,年复一年,终于成了一个土堆,大家管它叫作某某人的墩。

高龙巴在这堆树枝前面站定,随手攀了一根小桠枝丢在墩上。

“奥索,这便是父亲丧命的地方。咱们为他的灵魂做个祈祷罢!”

她说着,跪下了。奥索也立刻跪下了。那时村子里正缓缓的响起一阵钟声,因为上一天夜里有个人死了。奥索不由得眼泪簌落落的直掉下来。

过了几分钟,高龙巴站起身子,眼睛是干的,但脸色很紧张。她很快的用大拇指画了一个十字。高斯人常常这样一边画十字一边在心中默祷,发一个庄严的愿。然后她拉着哥哥向村子走回去。两人一声不出,到了家里。奥索一径走进自己的房间。不久,高龙巴也进来了,捧着一口小箱子放在桌上。她揭开盖子,取出一件血迹斑斑的衬衣。

“奥索,这是父亲的衬衣。”

说完她把它扔在他膝上。

“这是送他性命的子弹。”

她又把两颗生锈的子弹放在衬衣上。

然后她扑在奥索怀里,狠命的把他抱着,叫道:“奥索,我的哥哥!奥索!你一定得替他报仇!”

她发疯般的搂着他,吻着子弹,吻着衬衣。随后她走出房间,让哥哥坐在椅子里呆若木鸡。

奥索一动不动的愣了好一会儿,不敢把这些可怕的遗物撩开。后来他挣扎了一下,拿它们放进小箱,自己跑到房间的另一头,扑在床上,把脸朝着墙壁埋在枕头中间,好像有幽灵出现而特意躲着似的。妹子的最后几句话一刻不停的在他耳中响着,仿佛是一个命定的、无可逃避的神示,要他杀人,杀一些无辜的人做血祭。可怜的青年头脑像疯子一般搅成一片的感觉,我也不能备述。他这样的躺了老半天,连头也不敢掉过来。最后他站起来,关上箱子,急急忙忙冲出屋子,直奔田野,不知道上哪儿。

野外的空气渐渐使他松动了。他精神变得安定,把自己的处境和解决的办法冷静的考虑了一番。我们已经知道,他绝对不猜疑巴里岂尼是凶手。但他认为他们不应该捏造土匪阿谷斯蒂尼的信,而那封信,至少在他眼里,便是他父亲送命的原因。告他们伪造文书罪罢,明明不可能。有时,或是成见,或是高斯人的本能,在他胸中觉醒了,使他看到路上随便哪个拐弯的地方就能轻而易举的报了仇,但他又想到军队里的同僚,巴黎的沙龙,尤其是奈维尔小姐,便不胜厌恶的把那些念头丢开。接着他又想到妹子的责备,而他身上所留存的那点高斯气息也承认妹子的责备是对的,于是他心中难解难分,愈加悲痛了。在这场良心与偏见的斗争中,唯一的希望是和律师的儿子借端寻衅,跟他决斗。在那种情形之下,用剑或是枪结果了对方的性命,才能把他高斯人的观念与法国人的观念调和。决定了这个策略而盘算怎样下手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如释重负。再加一些别的更愉快的念头,他狂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了。西塞罗丧失了爱女多丽亚以后,因为竭力想着用如何美丽的文章追悼她,居然把自己的悲痛忘了。兴第先生死了儿子,也用同样的办法安慰自己[122]。现在奥索也可以对奈维尔小姐描写自己的心境,而且必定能引起这美人儿强烈的兴趣。想到这一点,他更像服了一帖清凉剂,变得心平气和了。

他不知不觉走了许多路,已经和村子离得很远。这时他正走回去,忽然听见绿林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有个小女孩子唱歌的声音,大概她以为四下无人,自个儿哼着玩的。那是唱挽歌用的又慢又单调的音乐,孩子唱的是:“为我的儿子,为我远客他乡的儿子——留下我的勋章,留下我的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