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活》拥抱(第2/3页)

你的思想也得有足够的空间,好让它准备好可以起航,打两个转身,到达港岸。你的思想的子弹必须抑制了它的横跳和跳飞的动作之后,笔直前进,才能到达听者的耳内,要不然它一滑就从他的脑袋的一边穿过去了。还有,在这中间我们的语句也要有足够的地盘来展开它自己,排成队形。个人,正像国土一样,必须有适度的、宽阔而自然的疆界,甚至在疆界之间,要有一个相当的中立地带……在我的屋子里,我们太接近,以致一开始听不清话……如果我们仅仅是喋喋不休、大声说话的人,那么,我们站得很近,紧紧挨着,彼此能相嘘以气的,这不要紧;可是如果我们说话很有含蓄,富于思想,我们就得隔开一点,以便我们的动物性的热度和湿度有机会散发掉。

霍尔援引这一段梭罗的文章以支持他之前提出的论点,“他对需要远离嗅觉和热量区域的敏感(即在该区域内能闻到他人的呼吸,能感觉到他人身体的热量),以及他支撑着墙壁来获取更大的空间,以便说出深刻的思考,这两点强调了部分无意识的距离感和拉开距离机制”。

我们都拥有这些机制——它们是由文化及先天性和后天性深深镌刻出来的。我们在空间内的动作不同。有些人大摇大摆——好比联谊会上的男运动员跳起来彼此撞胸——同时这一整天都保持不变,大胆相信我们不仅有权占领我们站立的地区,还有权占领周围的空气。在地铁上、飞机上、公园里,看到有些人,通常但不全是男性,占用他们周围的区域:伸开双腿或展开手肘或张开双脚,我总会很惊讶。其他人则自我蜷缩,经常待在房间的边缘,最后一排,不去听音乐会,不去看球赛,不去任何肯定会触碰他人的地方。

霍尔还援引了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的小说《众生之道》(The Way of All Flesh )中精彩的一段,即一位母亲通过近距离来让儿子忏悔。通过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并放在母亲自己的手中”,母亲让儿子所处的地方符合她的想法和需要。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儿子变得内疚和焦虑——然后他退缩了,他母亲立刻就可以发现这点。近距离既代表爱,也代表危险。霍尔之前提出,狮子爬上凳子仅仅是由于它在跟踪侵犯了它私人空间的驯兽师时,凳子挡了路。这类私人空间可以用厘米来测量——霍尔称之为“临界距离”。靠近一步,狮子便会跳起来扯断驯兽师的喉咙。退后一步,狮子还会乖乖待在凳子上。

在《小生活》中,柳原汉雅写了4个朋友从大学毕业到中年的故事。其中两个最极端的性格在空间上处于谱系的两端。其中一人叫JB,一名艺术家,他性格热情,喜欢占用空间,而另一人裘德(Jude)极不喜欢别人碰他。在小说的进程中,裘德有时允许别人靠近,有时不允许。裘德最好的朋友叫威廉,是一名演员。作者描述,“有一次,威廉看到裘德时,走过去拥抱了他,距离非常近,威廉知道裘德不喜欢,但是威廉已经决定要开始这么做。”然后,也是关于裘德,“他在被人触碰后变得极度不安,尤其是……被他的导师哈罗德触碰;一个月前哈罗德来看望裘德时,裘德几乎是直接闪开,以免哈罗德拥抱他。”哈罗德和威廉意识到裘德不由自主会这样。后来的场景中,裘德拒绝哈罗德的拥抱时,威廉为哈罗德感到惋惜,所以他走过去拥抱哈罗德。

《小生活》是我读过的书中最引人入胜的,也是最令人苦恼的。你从小说的字里行间知道裘德幼时经历的身体虐待和性虐待,这些虐待给他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迫使他继续伤害自己。实际上,裘德伤痕累累——来自他的童年和自身的残缺。他的内心也支离破碎——他相信他的每一方面都令人排斥。然而读者知道他很美,很坚强。读者了解他的速度比他的三个好朋友快很多。很多后续的故事在讲他是否能打开自己,和朋友分享生活中的点滴。同时,只在最后才和读者分享了他幼时决定性的事件。

这本小书问了一个大问题,有关我们逃离过去的能力。但是同时,它也讲述了一个故事,充满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折磨。小说的故事也关于友谊的变革性和持续性的力量。有一个收养的情节让我流泪——开心的泪水。然后又出现意外让我彻底被击垮。

我们在说一件艺术品影响我们的情感时,我们总会说它触动我们,或者它感动我们。这就是说,它侵占了我们的空间或让我们改变自己的空间。

最后,《小生活》一书中最让我感动的是裘德的朋友们与他不愿意被别人碰的意愿做斗争,数十年一直忍受他保守秘密的决心,不管这个决心健康与否。我们在什么时候应该干扰朋友的生活?痛苦的特权有哪些?什么时候卸下自我保护,什么时候会成为情感绑架?这些都是小说中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