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赛》接受平庸(第3/3页)

布置的作业很简单:写一篇关于经典话题的论文,这些观点要么不为人所知,要么不容易研究。我做了充足的准备(至少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写这篇文章),对我的论文信心十足。正因如此,在几天后论文发回来时我很兴奋,可是当我看到特雷西先生只评了C时难免大失所望、心中愤愤。

课后我去找了特雷西先生。

“对不起,先生,”我有些犹豫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得B。”

特雷西先生一脸沉静地看着我,接着他拿出了巨大的红色签字笔,小心翼翼地把C画掉。接着他写了个大大的B,然后把论文递给我。他的手停住了,然后问了我一个关键问题:“你确定不想得A?”

我本来没有想过胜利能来得如此轻松,还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因此面对这个问题我手足无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意识到事态的发展远不止于此。

特雷西先生等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篇文章就是C的水平。不管我在上面写什么评价,它始终是C的水平。不过我很乐意给它评B或A。事实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以后的文章你想得到什么评语,省着我费力去阅读和评判?”

特雷西先生继续说:“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门课你想得到什么分数,这样你以后都不用来上课了。”

我只能恳求特雷西先生重新评回C。终于,我如愿以偿了。

我觉得那天下午我学到的是不要过分关注分数。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认识到特雷西先生教会我的是发现自己的平庸。事实上,学习的本质就是要做到这一点。

C意味着你的文章处于中等水平。中等并不是令人羞耻的。你又没有不及格,C离不及格还差得远呢。你做了你应该做到的事情。愉快地接受C意味着你认识到还有B和A,你和它们还有距离。你既能够因为位于中游而感到骄傲,又能珍视自己仍然有进步的空间。

平庸并不代表愚蠢、粗制滥造或者低俗。它只是普通。普通并没有错,也没什么不好。当你接受平庸,你就会变得谦逊。你学会了接受这样的事实,即无论你对一件事情有多么擅长,这世上都可能会有人比你更有天赋。你可以努力向做得更好的人学习,或者至少欣赏他们——即便你不想成为他们。显而易见,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的,而且每个人在某些领域的表现也是普通的。

这只是视角问题。你们当地小联赛的最佳投手在大型联赛的投手丘上可能站不了多久。伟大的老师帮助我们用尽可能广阔的视角观察自己。特雷西先生也许是想给我上一课,让我认识到我有多自大,但是他绝不是在压制我:他试图让我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鼓励的形式有很多种,但是过多和无端的表扬并不是鼓励。

英国散文家切斯特顿(G.K.Chesterton),在1910年发表的论文《世界怎么了》(What’s Wrong with the World )中写道:“如果一件事情值得做,那么即便做得不好也是值得的。”诚然,做得好确实更好些。不过如果一件事情值得做,不管能做得多好或多不好,它都是值得做的。仅仅是值得做而已。当我们诋毁平庸,我们是在阻止自己和别人去尝试新事物。当一名伟大的画家固然好,但是画画本身就很伟大。唱歌、陶艺、织围巾、下棋都是这个道理。

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我们要降低标准。事实上,我们将一些好的或精致的事物视为伟大,其部分原因就是对于平庸的完全没有依据的恐惧。格林威治村有很多好吃的比萨,它们既不是纽约最差的也不是那里最好的。我们不需要假装这些比萨极其美味、馅料极其丰富,也能愉快地享用。我们甚至时不时还想自己动手做普通的比萨。

说回到奥德赛,就算是他也会承认自己回家的旅程其实算不上伟大。他聪明却也自大,还自吹自擂,到处惹麻烦。很多人在《伊利亚特》里记录的战争结束后就很快回到家了,而奥德赛用了十年。他被人俘虏、磨磨蹭蹭,还一度迷了路。他身陷暴风雨,甚至差点放弃了回家的征程——与女巫喀耳刻,同时也是位手艺精湛的厨师生活在一起。

但是他最后还是回到了伊萨卡(Ithaca)(在神的帮助下),发现这里已经一片混乱。这次返乡之旅绝对是C的水平,远远达不到A,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失败。


[1] 二者发音相同。